抚镜(2 / 3)

长街祈愿 虽云乐 1852 字 2024-01-26

打听好地址,花辞朝元宵扬了扬下巴,“走。”

元宵颠颠跟上,“好嘞。”

花辞最后看了一眼木门左下角那朵盛放的花,头也不回地带着元宵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行十余步后,十三铺里的人从后门驾着马车,朝他依依不舍眷恋一生的岐岚山驶去。

与此同时,木门左下角的那朵花悄悄合上了灿烂的花瓣。

在那之后,它再也没有盛开过。

————

京州城暗得让人心慌,虽是下午,不少人家门口就点亮了灯笼。

在浓稠的黑墨中加上再多清水,作用也聊有胜无。

就像有些老天爷不想让你做成某些事情,不想让你吃到某些食物,付出再多努力也是白搭。

糖水铺老板一脸惆怅地看着崩溃大哭的元宵,手足无措,“孩子啊,我知道你想吃,但你们婶儿真的生病了,她搓不了汤圆啊,我不骗你。你婶儿十来年没生过病了,今早突然发烧,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不让你见她,是怕传染给你啊。”

老板求救般看向花辞,“孩子他哥,你帮忙劝劝吧。要不,要不我给你们下碗面吧。”

元宵一边哭一边摇头,拒绝了老板的面条。

他哭得肝肠寸断,根本停不下来,还能分出时间礼貌地对老板说“谢谢叔叔,不用了。您不用管我,我只是有些难过”。

花辞朝皱着眉的老板抱歉地点点头,拉着元宵走到没人的地方,独自坐在高高的台阶上,静静地看元宵不停抽噎。

往常的元宵整天乐呵呵的,花辞都没发现他竟然这么能哭。

花辞一点也没觉得他丢人,在元宵真挚诚恳不夹杂一点杂质的悲伤渲染下,他的鼻头也有些发酸。

花辞羡慕元宵还在能肆意发泄情绪的年纪,可他已经不在了。

——虽然这件事情,向来没人规定。

元宵的哭泣随着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而结束,他的活泼开朗,他眼中的生机执拗,仿佛也随着这口气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出。

元宵拿起一只干干净净的帕子,想了想又揣回去,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脸,顶着红肿的眼睛和鼻子朝花辞苦涩地笑了笑,“算了,咱俩去吃点别的吧。”

“嗯。”花辞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元宵的肩膀,“你不用强颜欢笑。”

元宵又不受控制地流出两行眼泪,他赶紧擦干净,鼻音很重,“那位教书先生也说过这句话。”

最后他们还是去吃了面条。

元宵问花辞他第一次出山跟二十一起吃了什么,能不能带他去。

他们去花辞第一次吃面的那家店碰碰运气,这次他们很幸运,面店的老板婆婆本来都要收摊回家了,见花辞领着可怜兮兮的元宵,免费给他俩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还给了元宵最后一个鸡蛋,让他敷眼睛。

元宵认为花辞见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戳了戳花辞,红着眼睛,瓮声瓮气道,“花辞,第一次和你吃汤圆的情景我永远忘不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会永远记住自己吃过面,和二十一起。”

花辞回忆起梁十,忽地意识到,短短两三年,他记忆中的梁十的样貌已经模糊了。

花辞忽然很紧张,看向元宵,他正举着一只鸡蛋,覆在红彤彤的眼睛上。

季望也曾拿一只鸡蛋逗皎皎玩。

花辞知道,他阴差阳错地窥探到岐岚山的美好,是命运给予他的馈赠。

尸位素餐注定不能长久,命运的齿轮会有所偏差,但迟早会被人发现异常,并回归本位。

所以他警告自己不可贪得无厌,提前向山中人道别,也坚信自己不会贪恋。

当花辞看到任务木牌上的内容时,他就知道,时候已经到了,该离开不属于你的温柔乡了。

狂风怒搅水面,波涛争斗吵闹,而深处却安静祥和。

花辞是个决绝的潜水者,他妥帖地将有关季望、皎皎和阿杳的回忆装进一个安全的盒子,从单方面的道别开始,向深水中游去。最终任务下达,他把盒子放在隐蔽坚实的岩石中,确保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不会找到它,毅然决然冲向波涛汹涌的水面。

花辞足够克制,也足够有自知之明,可临门一脚,盒子猝不及防地浮了上来。

花辞看到半圈着季望的阿杳,扶着季望膝盖抓鸡蛋的皎皎,她帷帽上短暂停留的蝴蝶,白纱上泛着的金光,纤细的手腕,足环上的羽毛纹饰,和裙摆绣着的昙花。

花辞承认,他还是不甘心。

若是一切的一切没有这么凑巧,若是他不听梁十的话偷听学堂,若是他没有被江妩带上马车,若是他没有听懂江妩话中暗藏的,让他去岐岚山看看的含义,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些馈赠会被收回,若是他没有答应季望“下次还来”,若是他不在不归山的寒夜里期待夏天,若是他明天能去赴约……该有多好。

他怀念岐岚山夏夜的萤火,怀念蕤旌花雨下蒙面的姑娘。他或许会死,只是小有遗憾。也许会活着,但不会去赴约。

花辞久久不回答,元宵抿抿嘴,又轻轻问了一遍,“你会记住二十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