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管好自己蔓延的善意,为何将他从溪流中拉起,给他食物,当他的饲主。
明明她自己说过,换取他们的依赖和忠心之后再将他们抛弃,得到了再失去,是很残忍的方式。
哦,花辞想起来了,和颜又说,在帮助他们时,她早早地做好了分离的准备。
花辞沉浸在被关照的幸福时光中,那个给予他一切的人,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何时将他送走。
花辞先入为主地将自己代入了“驯养”的角色,满腔愤怒地陷入“被抛弃”的假想中。
殊不知,他忘了江浸月曾说过自己也舍不得放手,而他也并非是她的驯养之物。
悲伤的洪流涌入花辞满是怒火的大脑,他不愿接受江浸月的“抛弃”、隐瞒和“戏耍”,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个自己值得被她铭记、让她心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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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姑娘闹着去参加中秋长街祈愿许久了,白灼虽然答应让她们去,但实在不放心白袅。
祈愿街每到中秋人流巨大人员纷杂,姑娘们一起侍卫不好跟着,左右闲来无事,他就混入来往百姓中间,得亲自盯着白袅才能放心。
来都来了,白灼也像模像样地许了个愿,见女儿拉着她的伙伴朝摊位上转,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卫悄悄跟上,他嫌吵闹,自己悠着回家去了。
走到某处巷子交叉口,他瞧见花辞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独自走着。
丧家犬一样。
白灼奇怪,往常白袅有什么需要出门的活动,他都跟着照应。
今日不见他,以为他根本没出门,没曾想他从长街方向回来。
哦……白灼明了。
这是白袅压根没带花辞一起去玩。
闹矛盾了?白灼老父亲开始操心起来。他知道自己闺女的脾气,又说不了狠话,只能从花辞这儿开导,让他别把白袅说过的气话放在心上。
“抚镜。”白灼扬声,呼唤可怜的丧家犬。
丧家犬沉浸在愤怒与悲伤中,没听见。
白灼:“……”
白灼清清嗓,抬高声音,“花辞。”
这次花辞听见了。
花辞猛地朝声音来处看去,白灼被他眼里的东西吓到。
这里有藏不住的脆弱和悲伤,是白灼从未在这个年轻人眼里看到过的东西。
他一直克己复礼、举止得当、温和谦卑。
换句话说,就是会装。
花辞顾不上礼仪,快步朝白灼走来。
他眼神恍惚,声音快要碎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清醒的花辞万万不敢做的事情。
他没有使用尊称,直呼白灼为“你”,问的问题也十分莫名其妙。
可白灼听懂了。
他并没有在意花辞的不礼貌,甚至还奇怪,花辞明明对自己救他的事情好奇得要死,还能忍耐这么久,旁敲侧击试探问话也没有。
白灼当然不是大善人,他不会在路上随便捡一条狗带回家,更别说是一个人。
但对于花辞,他有着法外开恩般的包容。
花辞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白灼看得出来,但并不打算深究。
他象征性地拍了拍花辞肩膀,这是他作为上位者仅有的慈爱。
白灼朝左右两侧看了看,花辞紧盯着白灼,同样顺着他的目光巡视周围。
还没来得及从记忆中搜寻出此地莫名的熟悉感来源于何处,花辞就听见白灼低沉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意味。
“抚镜,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当时,你被江夫人拉上马车。”
无形的雷击中了花辞的头颅。
花辞脑袋开始发晕,眼前煞白一片,却看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江妩的情景。
她纤瘦而坚定,温柔而强大。
她拉起花辞的手,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掌心的温度。
这温暖热晕了他的大脑,亦步亦趋地随着它踏入学堂,走出巷子,即将被拉上马车前,看到一架马车哒哒驶过——那里面,坐着过路的白灼。
那天是花辞生命中很普通的一天。
花辞照旧饿着肚子,委屈巴巴地嘀咕着“要是有吃的就好了”。
已近黄昏,夕阳西下。
那天是花辞生命中最不普通的一天。
他在那天享受到了一顿前所未有的饕餮盛宴,得到了一个新名字,并在那位夫人的暗示下,踏上了去往岐岚山的征途。
原来在那时,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花辞独来独往的生命线条,悄悄伸展分叉,和另外三条有了交点。
沉日已落,新辉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