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想起这是在出逃的路上,不是在郑王的膝上,根本不需要记这些有的没的。
攸宁叹了口气,继续扒开缝隙窥探外间的众人。
北风烈烈,若是再晚一刻钟封城,她这会儿估计都离开郑国了。
应都是郑国的北端,也是华夏列国的极北。
再往北去,就是狄人杂居的地方,商人掌权的时候,被称之为鬼方,是蛮夷之地,也是无边自由之地。
驾车的人觉察到她的没趣,轻声问道:“女郎可是觉着有些冷了?”
他是个年轻的军士,脸庞还略带稚气。
攸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并不冷。”
她的话是这样说,那军士还是将厚厚的绒毯悄无声息地递给了她。
“女郎,落冰雹了。”他压低声音说道,“这绒毯是新制成的,您且担待。”
事实上是他多想了,攸宁能有什么不担待的呢?她也并非全然由玉食喂养长大,在别院的时候日日与奴仆同居同住,还亲手做过羹汤。
更何况堆满了粮草的车里是这样的温暖舒适。
即便如此,攸宁的心里还是泛起阵阵暖意。
她悄声说道:“谢谢你,阿或。”
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攸宁的笑颜柔美,让那唤作阿或的军士愣怔了许久。
他压低声音说道:“女郎,此行前往前线,路途颠簸,您若是有不适,千万记得与仆言说。”
攸宁因这张美丽的面孔受到过无数摧折,也受到过无数善待。
可若是想要维持后者,必须得非常的算计。
她眨了眨眼睛,慢声说道:“没事的,阿或,你能送我出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说完以后,攸宁又垂下了眸子。
她的神情脆弱,像是一缕风都能伤到,惹人怜惜。
阿或的心房怦怦直跳,他坐正身子,并不敢再多看向攸宁。
从那日马车上惊鸿一瞥到现今,已经快要小半年了,可她的面容从未在他的脑海里消失过一瞬。
他曾经是郑王的亲兵,也是郑王最信重的那支重骑兵里的一个成员。
不久前仲媪引毕游作乱,他受命保卫少君,也是在那时候阿或才知道,季公那个美丽温柔的嫡长女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郑王的禁脔。
还即将成为这个国度的王后。
他不知道是该为攸宁高兴,还是该为她难过。
更让阿或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美丽尊贵的女郎竟然还记得他。
仅仅是因那惊鸿的一眼。
他霎时便被冲昏了头脑,一直到现在思绪还乱着,没法恢复清醒。
可是阿或并不后悔。
女郎虽然得了郑王的青睐,却过得并不幸福,他这是要带她逃出深渊。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大巫告诉过他,无论杀过再多的人犯下再多的罪,只要能救下一个苦命的人,便能将冤孽相抵。
更何况,女郎是这样的无辜可怜。
也是在知悉攸宁的遭遇后,阿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所崇敬的王上,其实也有私欲。
但将母亲的罪过报复在女儿的身上,实在是太过惊骇世俗,便是那最为蛮夷的西戎,大抵也不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阿或抚着手臂上的伤口,心中却不觉得痛,只觉得满足至极。
能为女郎流血,是他的荣幸。
攸宁并不像大巫那般通晓读心的巫术,但她也能隐隐猜出阿或在想什么。
不能怪她无情,实在是郑王将她逼到了绝境,若是在合适的时机与场合,她绝对不会这样拉一个无辜的年轻人下水的。
可惜了,都当上郑王的亲兵了。
但攸宁的良心没有痛很久,因为城门打开了。
快乐的情绪霎时将她空荡荡的胸腔灌满,车驾行进起来的时候,她都想开始唱歌了。
因是运送粮草的车,守城的人不敢多搜查。
攸宁随随便便就蒙混了过去,这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百倍。
她摆弄着指间上的朱色玉环,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这人世间的缘真是奇妙。
攸宁再度忍不住生出志得意满的情绪,她都差些要说服自己,乖乖地做郑王的王后算了,哪成想紧接着就出了这般多的事。
倒是该谢谢仲媪。
若不是仲媪乍然露刃,她也不会有机会触摸到王权的美妙,也不会这样巧地将阿或拢入帐下,也不会寻到时机将这枚消失已久的朱色玉环攥回掌心。
而且若不是此事,郑王也不会将她迁到宫外。
单一个长青宫就全是郑王的眼线,哪有宫外容易谋划得多?
不过一想到郑王,攸宁还是忍不住地来气,真是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难道一旬碰一次,就能改变他沉迷她这个灾祸的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