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客栈坐落在主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中。
它不愧为当年魏帝私巡下江南时住过的客栈,是整条街上最为高大华丽的建筑。碧瓦朱檐,翘起的屋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也不愧这“乾坤”二字,端的是一派金碧辉煌,又不失江南特色。
红木的大门敞开着,供客人进出。
时不时还能看见小二穿梭其间,上菜斟酒。
萧鸣珏坐在乾坤客栈对面的茶楼包间中,日光从半开的窗子落尽茶几上,还有那杯一动不动的茶水中。
还有些许跳动在他的面孔和黑衣上。
与面对赵杭时的温柔笑意不同,此时他那秾丽的面孔中只剩冷淡厌倦,平添不少凌厉之色。
许是日光晃眼,他看向对面的乾坤客栈时,微微眯了眯眼,杀意在他漆黑的眼中转瞬即逝。
对面的二楼窗子关得严严实实,难以看清里面是否有人。
就在萧鸣珏不紧不慢地用骨节轻叩茶几时,包间的门被悄悄推开了。
暗七示意身后的黑衣人去外边守着,自己谨慎地关好门,才对萧鸣珏道:“你猜的不错,去神庙的人身上有你的追踪香,就是郑郭泠。”
“这姓郑的倒是谨慎,都是假借护卫身份出门。”
“如何,要现在动手吗?”他舔舔唇,略显急切地问道。
萧鸣珏脸色依旧冷淡,他又慢慢坐下,摆摆手,轻声道:“等等,我再想想。”
暗七皱眉,想说什么但又渴得厉害,只能先上前拿起茶几上茶水一饮而尽后,才不解地问道:“还等什么?下药绑了姓郑的,你就从李青允能拿到手书,为你爹翻案了啊。”
暗七是当年随着萧鸣珏一同离开苗疆的人。这些年萧鸣珏如何劳神费力地周旋在长安中替萧林一案寻找证据,他最清楚不过。
萧鸣珏墨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窗台上的一个光点,半晌才道:“我得想个法子,在拿到手书后,杀了李青允。”
“琢之,你与李青允有仇?”暗七略一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没听你说起过啊……是你随苗主进苗疆前的仇人吗?”
萧鸣珏摇头,淡淡道:“不是。他与我做了这个交易,他就必须死。”
“不能让赵杭发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碎在晃眼的日光和带着暖意的风中。
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他心中莫名划过这个念头,要是能与赵杭一起就更好了。
暗七摸摸下巴,有些为难:“我们的人不多,况且照你说,李青允手上又有苗主配的毒与药,我们的蛊虫也未必有用——杀他,单靠我们,不容易啊。”
他看得出来萧鸣珏如今杀心已起,那他自然责无旁贷——毕竟当年,是萧鸣珏带他们走出深山。
“不若将镇国公引进来,反正最终绑走他儿子的是那姓李的,又不是我们。只要镇国公与李青允动起手来,我们趁乱应该能杀得了他。”
暗七眼神微亮,提议道。
“不行——”萧鸣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将镇国公牵扯进来,闹得这般大,是生怕赵杭不知道我与李青允有合作?”
“若赵杭知晓,我就算杀了李青允,有何意义?”
暗七轻叹一声,犹豫片刻才道:“琢之,你不若就将此事与赵杭说了,左右你们都有共同的目的。她做了这么多年将军,应当知道权衡利弊——”
“不行。”萧鸣珏还没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若赵杭知道我私下与李青允有联系……还是用镇国公世子……”
原本叩在茶几上的指尖不自觉地轻颤起来,她绝对会一走了之的。
——杨启与镇国公走得近,赵杭与杨启的关系又非比寻常。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重逢至今,他能感觉到,赵杭并未像十年前一般信任自己。
他日日心惊胆战,生怕赵杭哪天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最终一走了之。
但在面对赵杭时,又将这些不安与惶恐藏得极深,完美地扮演着十年前的自己。
只要赵杭不离开,他可以一辈子都扮演十年前的自己。
——只要赵杭还在他身边,
萧鸣珏的脸上闪过一丝偏执的疯狂:“再去神庙一趟,只要查出郑郭泠与神庙有关……我就能翻盘了。”
他语调平静,仿佛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萧御史。
只是背对着暗七的面孔上,眼底有些许红血丝,神色疯狂得像是个赌徒,在筹码堆叠的赌桌上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换一个希望。
——
神庙的香火极旺,袅袅上升的烟中衬出来来往往的女子的身影,她们都面带笑容,眼底都是对日后生活美满的希冀。
萧鸣珏带着暗七站在神庙附近,眼神扫过每一个进出神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