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来了,是什么让魔王宁可如此忍辱负重,也要坚持下去?
——只能说,把仇敌欺负哭的那亿点点快感,确实拥有令魔王食髓知味的诱惑力。
……
第一年的折磨,尤其是在奴隶棚的那将近两个月,让兰缪尔差点把命熬干在那里,底子毁得七七八八。巫医多古看过之后,说他大概很难长寿。
很可惜,魔王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并不知道仅仅两三年后,自己就会为了这句话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而到了第七年,又要遭受那命中注定的惨烈一击。
彼时的昏耀只是很烦。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感觉自己供了个祖宗。
但……偏偏还是觉得弃之可惜。
而兰缪尔的心态一如既往地豁达。明明合化的时候哭得那么惨,但转天缓过来了,依旧冲魔王温和地笑。
他也依旧对深渊的一切都抱有浓郁的好奇心和学习欲望,遇到什么不懂的,都要问。
转眼间,到了深冬时节。大祭司塔达排出一百枚骨筹祭天,算出了火脉睡得最深、风雪吹得最冷的日子,昏耀便按照旧俗,筹备极寒节的祭祀。
他在每个积雪的清晨踏出宫殿,将兰缪尔的骨钥以魔息封住。而等到夜晚,魔王从外面卷着寒风回来,重新将骨钥握在手中时,总能看到兰缪尔站在窗户旁边,竭力往外远眺。
……像个安静的摆件,昏耀面无表情地暗想。
“吾王。”
兰缪尔回头,面上泛着灵动的光彩:“您不在的时候,奴隶听到了歌声,那是……”
“是祭歌。”
昏耀开口时嗓音有点哑,面色却难得地很平和。他杂乱的发辫积满了霜雪,远看就像是与兰缪尔一样变成了灰白的发色,“明日是极寒节,魔族在这一天祭奠在每个寒冬中死去的同胞和先祖。”
“您要去唱歌?”
“不是我唱,那是祭司的活儿。”
兰缪尔一怔:“您不唱吗?”
废话,首领自然不必亲自颂歌,也不知这家伙又在想什么,大概是遗憾不能缠着自己教他唱魔族的歌。
昏耀懒得细思,他随手从肩上解下大氅——那是用白色的兽皮缝制而成的,肩披的两侧各缀了一串骨片,用粗绳穿着,风吹过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用还沾着冰雪的大氅去扫兰缪尔的脸,果然把后者冻得一个激灵。
“毛皮都冻住了,”兰缪尔却蓦地抓住那片衣角,他皱眉,很认真地叮嘱,“您应该多穿一点。”
昏耀不禁惊奇地笑了。
荒唐,他在欺负他的仇人,而仇人居然试图关心他。
他早知道兰缪尔这个人多少有些荒谬,但到了这个程度,无论是真心还是伪装,都已经到了过分的地步。
“祭祀之日,‘受寒者’需不饮不食,不着厚衣。”
昏耀蹲下来,双手捧起兰缪尔的脸,笑道,“你的话是对极寒祭祀的亵渎。兰缪尔,看来你还是学不会做一个奴隶。”
“我今天心情好,不惩罚你。下次再开口胡言乱语,就叫你把烧红的火石吞下去。”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
“既然不知,就学会闭嘴。”
可惜兰缪尔学不会闭嘴。
这日傍晚,侍从把晚餐送来后退下。昏耀头也不抬地招招手,兰缪尔就走过来,跪在他的脚边。
没有办法,人类娇弱的胃克化不了太粗糙的食物,奴官们又都是粗鲁的家伙,伺候不了那么精细。
昏耀索性吩咐后厨,将自己的餐量加了一半,再由他亲自挑出兰缪尔勉强能吃的东西喂给人类。
晚饭吃到一半,兰缪尔忽然说:“吾王可否换一个地方束缚我?我日夜呆在宫殿里,什么都无法知道。”
……这个人只要不乱说话,就是个美貌乖巧的摆件。可是但凡开口,就总有能让他冒火的本事。
昏耀牙根有些痒,他将面前的餐食往旁边一推,露出下面的镂空铜托。
铜托的底部堆着烧成赤红的火石。深渊的冬季太冷了,若无火石来温烫,一顿饭很难热乎地吃完。
“张嘴。”昏耀阴鸷地说道。
兰缪尔蓦地抬脸看他,神色有些惊。
“别说我没有警醒过你。”昏耀拿起刚刚喝汤的勺子,在噼啪作响的火石里搅了搅,舀出一枚,“闭上眼,张嘴。”
“……”
“兰缪尔,你是奴隶,不要忘记你用什么换取了你的国土和子民的安宁。服从命令,张嘴。”
兰缪尔沉默地抿了抿唇,真的闭眼张嘴了。
昏耀将火石往铜托里一丢,飞速舀了勺肉汤塞进他嘴里。
“咳……!?”
兰缪尔猝不及防,肉汤又烫,他被呛得剧烈咳嗽不止,惊愕地捂着嘴睁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