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斯沉默不语。 并未告知李由,只是再如同此前在狱中的几日一样:“来,你再告诉我,焚书坑儒之后呢?陛下和我,又做了何事?” 原来。 在这几日的狱中。 李斯并未干些什么。 他像是疯了一样,不断的询问着李由,将这一统天下的十年来,秦国所历的大事,一件一件的都说给出来。 而李由算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从立郡县、再到一统度量衡…… 直到现在,李由已经讲到了焚书坑儒。 听得李斯询问,李由低着头:“自其后,长公子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陛下怒,使长公子北监蒙恬于上郡,及至其后,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就这样。 随着李由一点一点的讲述。 将这十年来的天下大势,一一的说于李斯。 李斯沉默了好久好久。 半晌,竟然是掩面泣声。 李由慌乱不知其意:“父亲,你这为何故?” 李斯眼眶通红,只是不住的摇着头:“错了……或许吾和陛下,都错了?” “郡县之制,当真不能定得天下?” “秦国、天下……真亡于吾手?” 李斯不住的喃喃自语着。 郡县之制,可谓是凝聚了他毕生的理想和心血。 然而如今,不过十年,天下却已经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再让胡亥和赵高篡位成功…… 李斯想到了那日,在府邸中陆仁曾对他说过的话。 或许这大秦,当真是就是要亡了,二世而亡…… 恍惚间。 李斯仿佛看到了,盗寇成群结队,攻入咸阳;曾经朝野重地,沦为一片焦土,成为麋鹿嬉戏之所。 所以一直以来,是自己错了吗? 此刻的李斯,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狱中,心碎大哭,如同一个孩童一般。 如果有,他宁愿此刻的自己,是在做着那黄粱一梦。 但面前的一切,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 他此刻不在梦中,而在地狱,一个他永远也不愿意面对的地狱。 就这样,不过片刻。 双手皆是被锁上沉重的铁链,李斯艰难的抬头,看着赵高一步一步来到面前,是何等的趾高气昂。 “放肆,此乃我大秦丞相!尔等缘何用此重刑!?” 李斯看着赵高装模作样的呵斥着。 再看着他亲自将自己和李由身上的铁链,一一解开。 而后,笑意盈盈的朝着自己作揖:“丞相,狱中几日歇息得可好?” 李斯面色平静:“不劳府令关心,尚可。” 赵高笑了笑,而后蹲下身来,再看得李斯身上遍布的伤痕,以及那眼角未干的泪迹,叹息一声:“丞相何必如此呢?只需开得尊口,丞相于天下,亦为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李斯抬头:“府令以为,斯为官,为荣华富贵也?” 赵高摊了摊手,脸上依旧笑意不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圣人尚不能免,丞相超乎圣人也?” 李斯却是笑了,只是那笑容中未有丝毫的喜意:“故府令以为,你我无有异同,皆为利也?” 赵高点头:“非也?” 李斯亦然:“非也。” 赵高施施然的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李斯:“丞相之言,却恕赵高难以苟同。” “赵高为官,为荣华富贵,为高官厚禄!然丞相为官,为何也?名利也。丞相一死,故为忠。岂不见屈平、申胥者,今何在?” “此番丞相不应,难免一死;实不相瞒,吾以陛下之令,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赐死。便无丞相,胡亥公子,亦为太子,可继皇帝之位。” 而李斯抬头,看着那耀武扬威的赵高,神色间带着讥讽:“若如此,府令只管赐得李斯一死,缘何至得此处?” “虽持符玺,然行逆举,亦不为众臣所容?” 一句话,正好是切中赵高要害。 原本还耀武扬威的他,瞬间脸色便是涨红:“顽固不化,尔等当真不惧死!?” 李斯把头仰起:“如今之天下,乃陛下之夙愿!乃李斯之夙愿!岂可毁于尔等之手!?” 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赵高。 他用尽了一切的手段。 将狱中各种各样的酷刑,都是施加在了李斯的身上。 打得李斯浑身血肉模糊,皮肉绽开。 他哀嚎着,绝望着。 但绝望的,并不是身死,也并不是肉体的疼痛。 他绝望的是,今日无论是他死还是不死,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偌大的秦国,偌大的天下。 当真要亡了,就亡在面前之人和胡亥的手中,也亡在陛下和他所坚持的制度之中。 一个理想主义者梦想的破灭,远比他肉体的破灭,要来得更加绝望。 “李斯,臣否!?” 李斯虚弱的抬起头来,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行尸走肉,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绷了出来:“身虽死,其名不可堕。” “陛下啊……再来一次,李斯不会走错了……” 但可惜。 李斯知道。 眼下,并未有让他再来过一次的机会了。 赵高的面容扭曲着,他的声音尖利着,充斥着无尽的疯狂和怒火:“那你,还有李由,你李氏一脉,便随着扶苏等人,一道去死吧!” 然而就是在此时。 “可惜,死的不会是他,而是伱。” 一声轻呼,瞬间传遍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