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燕峥常常回想起这一天，沉闷又压抑的殿内，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就那么垂着头，任凭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到衣袍上。 他是帝王，所以不能有人看到他流泪，可他更是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所以怎么能不流泪。 灵堂里，到处飘扬着白色，华贵的金丝楠木里睡着一个不会醒来的人，而棺材旁边，只跪了两个年轻的男子。 帝王轻轻拿起一旁的纸钱扔进火盆里，“都说宫里不能烧纸钱，你看，我烧了也没人看见。” 燕峥顿了顿，也同样拿起纸钱放进火盆里。 “母后生前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不能让她去了后还受苦。” 火盆里堆积的灰烬越来越多，很快就要溢出盆外，而罪魁祸首还无知无觉地往里面加着纸钱。 “母后生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哪儿，你知道吗？”帝王低声问出口。 燕峥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嗓子也酸涩无比，好半天才沙哑着开口，“知道。” 帝王听见声音冷冷地笑起来，“你知道你知道…她就算痛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让我好好对你，好好护着你…” 说完似乎又觉得可笑，“是啊，为了这个位子，她欠你们良多，可是…可是她只是我的母后啊…” 在这个没有外人的地方，一直压抑着的帝王终于哭出声，嘶哑着离他而去的母妃。 燕峥静静看着眼前火盆里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他该恨吗？自然是该恨的。 可是，当年在诛九族的皇命里保下他的，也是这个人。 他想，自己当年不如像这些纸钱一样，被火一把烧成灰烬算了。 皇宫里突然传出的丧钟声，按下上京里原本热闹喧哗的暂停键，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蛰伏在这隆冬里。 上京的变故叶宁一无所知，她已经骑马颠簸了将近半个时辰，军营里的火光像是最后一块浮木，拼命诱惑着落水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开始下雪，她的身上已经被雪全部覆盖，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全身上下像是浸泡在寒冰里，快了，就快了，到了军营可以换上暖和的衣服，可以围着炭火取暖，还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说不定，自己还能吃上一碗年三十该吃的饺子，她在心里这么想着。 “快看，前面好像来了个人！” 军营边的守卫端着碗饺子，眯着眼睛看了几眼。 “可不是，还是个女郎，莫不是来找哪位将军的！” “哈哈，这大过年的，除了找人，还能做什么！” 一片嬉笑声划过。 叶宁听见熟悉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口腔里的血腥味都好似淡了不少。 身下的马不知疲倦，横冲直撞着闯进军营—— “谁！不要乱闯军营！” “快停下！给老子停下！” 身后的叫喊声跑进叶宁的耳朵里，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停下，可是双手僵硬，脑子混沌一片，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晃，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让马停下。 营帐里的罗武率先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还在看军务的罗文，“喂，外面这么大动静，你不出去看看？” 罗文放下手中的书信，淡淡开口：“今天是年三十，将士们闹腾一些也无妨。” 罗武自讨没趣，也没继续说话，自己怎么就一时想不开来了军营呢，对着这死人脸，原本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撇了撇嘴，“那你自个儿一个人吧，我也出去瞧瞧热闹。” 罗文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后继续忙手上的事。 罗武掀开幕帘，就看见营场上，一群人围着一匹马追赶着，地上还零零散散地扔了几碗没吃完的饺子。 ？追马？现在军营里，都流行玩这个了？ 有人眼尖地看到罗武出来，像是见到了救星，“罗小大人，叶姑娘骑的马发狂了！你快去救下叶姑娘！” 罗武甚至没管这人为什么要叫他小——大人，直接奔着发狂的马就跑过去。 斟酌好距离，上前强硬拉住缰绳，咬着牙死死拽着绳索，一边又朝旁边的人打手势，示意拦住马继续狂奔。 几人合力拽着缰绳，发狂的马似有所觉，渐渐停下步子。 而罗武的双手因为摩擦已经全是血迹，皮肉模糊得看不清原本的掌纹。 他也没管，抖着双腿上前几步，准备抱下叶宁，谁料人还没跑到马的跟前，叶宁自己已经实在受不住直接跌落下来。 “东家——！” 罗武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惊动了营帐里的罗文，放下手中的事，就立刻赶出来。 叶宁重重摔在地上，溅起被雪水打湿的泥土，一瞬间，全身上下遍布血迹和泥印。 看见罗武和罗文，她总算感觉到了庆幸，幸好自己还没有失去意识。 刚开口，嘴里就涌上一口热血，顺着脸颊汩汩流淌出来，整个胸腔都痛到没有知觉。 “城郊西边埋伏了十万突厥士兵，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叶宁使劲皱着眉，她很痛很痛，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多说一个字—— “明日就要攻打西宁…” 声音渐渐小下去，本就意识不清的脑袋此刻突然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锤，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 “还有今晚…咳咳咳——他们要来就赫连努，咳咳咳——” 大片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她嘴巴里冒出来，总算说完了要事，她强撑着笑了笑，“帮我找个大夫吧…” 下一秒，罗武就眼睁睁地看着叶宁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罗武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刚才叶宁究竟说了些什么，在叶宁突然没了生机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嗡嗡嗡地响起来，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东家…？” 罗武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叶宁的衣袖，没有反应。 然后挣扎着碰了碰叶宁惨不忍睹的手，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