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枝纤细,脆弱,却似有千钧之重,撼动不得。
器宗几个弟子只觉身边似有和风掠过,身上压力顿时减轻,身体瞬间下坠。
在直直落到祭台上前,他们扭转身形翻身半跪在地,再一抬眼,看到的只有在妖兽身前渺小得可忽略不计的清瘦身影。
这个人突然出现,他们不知对方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只知道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正愤怒的妖兽,天上黑雾聚拢又散去,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黑色颗粒状雾气涌动,妖兽一双瞳孔看向面前看似脆弱不堪的人,竖瞳紧缩,喉间憋出闷雷般声响,大地震颤。
巨大罡风迎面吹来,满头白发被吹得向后扬去,尘不染一手拍上妖兽一眼看不到边的鼻头“安静。”
下面人不知他做了什么,只看到原本就愤怒的妖兽身形大涨,迅速向上腾飞至高空,卷起席卷全城的气流。
气流所到之处,花叶摧折,纸片碎裂,但到半空中的人身边时,所有的动静都消弭于无形,像是不曾存在过,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妖兽瞳孔逐渐转为近黑的暗红色,眼底暴虐积蓄,杂质纷扰,近乎失智,浑身威压毫不收敛,底下人近乎喘不过气,死死捂住喉咙。
妖兽再次俯冲而下之时,尘不染抬手。
抬起手握紧树枝之时,半空的人的气势瞬间一变。
人还是那个人,气势却截然不同。
一种打从骨子里升起的战栗感和亘古的恐惧瞬间弥漫开,妖兽理智回笼半分,长尾一甩,转身准备后退,却发现速度不及对方半分。
握着树枝的手自空中挥过。
一剑破雾瘴,开天光。
清亮剑鸣缓缓传向远方,青山同震,长空共鸣。
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任何预兆,妖兽凝实身形瞬间割裂,就这么消散于这方天地。
黑雾随剑意涤荡一空,明月高照,月华如练,山川湖海皆重现光亮。
天上人自半空落下,挤在河边街巷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纷飞白发。
那人怀里揣着梨枝,轻轻落在了祭台之上,器宗弟子身边。
器宗弟子抬眼,还未看清对方长何模样,只看到了随处可见的麻布衣裳,再欲细看时,对方已纵身跃上河面,只余浅淡清冽香气。
从河面上掠过,衣襟不沾半分水,尘不染从河里捞起了被浪拍进河里,和其他普通花灯并无甚么区别的小花灯。
他越过桥面栏杆,轻松翻越而上,俯身弯腰。
已经逃得远离大桥的人站在岸边两侧,看着他将手里花灯递给了坐在桥面之上的小孩。
离得太远,又有头发遮挡,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依稀能看到在浅淡月华下苍白的皮肤。
他们看不到,但小孩能。
头上系着红绸的小孩抬眼,看到的便是如远山般的眉眼。
白发垂下,对面的人低眉浅笑,隔着一段距离唤了声小姑娘,道“拿着。”
这是刚才被卷走的花灯。
小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有些呆愣地伸手接过,大脑转不太动,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什么,细声道谢。
尘不染伸手拍拍小孩头。
头上一重,感受着头上莫名令人心安的温度,小孩就这么看着面前人,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他看上去很年轻,比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头发却华白,眉眼间带着见过万千人世的平淡温和。
像是真正的老者般,视线平和而怜爱。
小孩呆愣睁着眼,嘴唇上下翕动,还未能说出任何话之时,对方已经直起身。
他离开了,身形自河面上掠过,白发随衣袂扬起。
有风吹,其他人闭眼再睁开时,白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方天地间,像是不曾来过,无声无痕。
河面映着月光,泛起阵阵波澜,碎光浮动,花灯重明。
不远处,取药店里,店主站在窗台边,浑浊老眼清明了瞬,脸上褶皱跟着一抖。
踏月而来,浮光满河。
原来月是水中月,光是花灯光。
他恍惚间像是看到,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幼童努力垫高站在这窗边,趴在窗台之上,睁眼看到了用一生去无限回忆的场景。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老爷子一辈子都在不断重复念叨着那句话。
没有由来,也没有任何原因,他知道这就是河神。
护一方安宁,保一城平安。
曾经的孩童早已故去,他孩子的孩子也垂垂老矣,但苏州仍在,神灵依旧。
清风自河面上吹来,身侧发出一声轻响。店主转头,发现原本被风卷走了树枝,于是已经空了下来的花瓶里又重新出现了支梨枝。
月辉洒下,树枝顶端颤颤巍巍开了几朵白色小花,细小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