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一连跑过大街,跑过小路,穿过竹林,从蜿蜒小道上一路前行,溅起一地的泥水。
直到眼前出现熟悉的小屋时,他这才逐渐慢下脚步。
这已经是以前那样,下雨时屋里会有昏黄的光,光亮透过窗户,映亮一小片窗边的叶片。
方瑜站在竹篱前,试探着喊了一声。
长久的连续不断的雨落在在地上的声音之后,门扉打开,一丝光亮从缝隙里透出,然后不断扩大。
顶着一头凌乱白发的人站在门口,手里还卷着未看完的话本子。揉了把白发,那人闲闲靠在门边,道
“回来了”
只简短的一句话,方瑜喉间不自觉一涩,不管不顾穿过竹篱,走进院落。
“”
尘不染拿着话本子的手略微一动。
这个人怎么也学着不走正门。
檐下可以避雨,方瑜进了院子,刚走至檐下时,忽而意识到自己满身脏污,于是停下了脚步,堪堪停在了雨幕之中。
尘不染没让人在自己门前罚站的爱好,让人走到屋檐下面来。
方瑜被人带着走进檐下,身上的泥污和雨水垂落,蜿蜒出一片脏污的痕迹。
尘不染也注意到了,只略微摆手,道“你走时打扫了便好。”
方瑜不进屋,尘不染不懂这人在想什么但表示尊重,回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想了想,又顺手给外面人拿了一杯,重新回到檐下。
方瑜也不知自己现今该作何,只无理由无目的地看着熟悉的人影,视线追随过去,又看着对方回来。
对方回来时,自己头上一重,他仰头抬手拿掉头上东西,发现是一条干净的毛巾。
毛巾上还带着微弱的皂荚味,不算十分好闻,但莫名让人心安。
他于是把毛巾重新盖回了头上。
虽修行时间并不算长,但方瑜已像其他修士那般轻易感知不到细微的气温变化,身上沾染的雨水只消掐个诀便能全数消散。可他这时却像是将这些全数忘记了一般,只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慢慢擦着头发。
分明感知不到细微的温度变化,他却觉得身上逐渐温暖了些。
把手里茶杯放下,尘不染又重新慢慢坐下来。
方瑜擦着头发,透过细碎发丝看向一边的冒着热气的茶水,之后抬眼看向坐在一侧的人。
这人性子跳脱,但算不上一个话多的人,他不说话,对方也不怎么说。
直到毛巾也变得湿润,脑袋逐渐清醒了些,方瑜掐了个诀。
让毛巾又变得温暖干净。
然后继续用毛巾擦头发。
尘不染“”
尘不染觉得这人修行回来,长了本事,少了脑子。
但他比较心善,没有将这话说出。
直到头发已经干了大半,方瑜慢慢放下手里毛巾,过了许久后,这才低
声道“陈不然,我没家了。”
我爹没了,这里也没我的容身之所。”
除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又该去哪。
求道之时,他设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离家一趟再回来时,竟成了这幅光景。
书信的篇幅有限,求道之时发生的事情又太多,一封信远远装不下,他原本还在信中写,待他下次能选择下山历练的地方时,便找个离家近的地方,到时回来看看,那时再慢慢说。
一转眼,他没了爹,也没了永远到不了的“到时”,成了镇上人眼中的外人。
店小二原本与他相仿年纪,他在时不少犯错,现在人仍是那个人,却像是变了副模样,也能扛起办大宴的重担,突然就能够独当一面。
此前在镇上时几年如一日,他并未察觉,原来只这么短短时间,竟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雪白的毛团轻飘飘跳上窗台,看了眼外边景象,之后抖了抖毛,风一吹,又重新跳回屋内。
雨声接连不断,方瑜像是已经平静下来,看向身边人和一边的茶水,问道“你怎的不喝酒了”
“喝酒容易记起事。”
方瑜道“不应当是喝酒忘事么。”
尘不染没有回对方特意提起的轻松话题,慢慢喝了口茶水,只道“你若想哭便哭。”
以后踏上修道路,亲缘尽,故友绝,沧海变,便想哭也哭不出了。
方瑜拿着毛巾的手逐渐收紧,垂下眼来。
就一个呼吸间,握着毛巾的手没忍住一松,一直压抑在最深处的情绪瞬间如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尘不染拿着茶杯,原本还想再喝口茶,结果身上一重,面前多了个还顶着毛巾的脑袋。
猝不及防被人抱住,他没忍住后仰,好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把手里茶杯稳住了,没让里边茶水溢出。
头底下是压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