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林,雾锁清秋,漫山落木萧萧下,无边细雨点点愁。
叶昭榆看着窗外的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微微蹙了蹙眉。
贺衍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拿起竹夹翻了一下火炉上的栗子,安慰道:
“莫急,等雨再小些,我便派人送你下山。”
太子殿下还在山下等她,晚些时候他们便要乘船归京了。
叶昭榆捻起一颗栗子吃了起来,味道香糯可口,不禁微微挑眉,挑了几个慢慢吃了起来。
贺衍看她彻底放松下来,弯唇笑了笑,“此次回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万事仔细着些,莫要冲动行事。”
叶昭榆长睫微眨,面容说不出的平静,闻言,指尖摩擦着腰间环佩,轻笑一声。
“入世如临渊,谁走都如履薄冰,我自当谨小慎微。”
贺衍不置可否,看着她不似从前活泼,反倒愈发温和坚毅,刚刚的锋芒毕露像是大梦一场。
原来人贯会用温柔无害来伪装自己,内心则越强大,面上却越发波澜不惊。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目光微顿,踌躇片刻后开口,“贺叔就不想回家看看?”
闻言,贺衍拿着竹夹的手轻微一抖,随后又自然的动作,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离京前,我向族亲承诺,生不可还家,死不入祠堂,说出去的话,怎可不作数。”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头白发的人,心酸难止。
都是画地为牢,困于长夜的人。
随后想到什么,她弯唇笑了笑,“前些时候,谢太傅来信,还在信中提到过你,他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诗成华章,言至极狂,到如今也未有人能及你韬略万分之一。”
贺衍神情一顿,眸光波动,微微有些出神。
当年他被放逐出京时,太傅拖着病体在城外相送,白发苍苍,满眼痛惜。
“没事,活着就好。”
明明满腹经纶,说出的话却朴实无比,一句“没事”瞬间让他落泪。
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辜负了太傅的栽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静静喝茶的人,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他,还想拉他一把。
你看,还是有人关心你的,你在一些人的心中依旧是骄傲的存在。
一时的跌倒没什么的,我们磊落的站起来就好,不要朝泥沼深陷。
贺衍无力的捏着竹夹,挺立的脊背微微塌陷,良久后出声。
“待我向太傅问好,就说贺行也没事,榆丫头也不必担心,贺叔还走的下去。”
有些人还没赎罪,他死了也不会瞑目。
他沉着眼眸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出声挽留。
“榆丫头何不留在黎州,黎州如今由你掌控,到底比盛京安全些。”
叶昭榆摇了摇头,“周伯惨死,黎州太守暴毙,还有许多人的消亡,我得去替他们讨回。”
为牺牲者立碑,让冤死骨瞑目,不能让牺牲化为残碣。
贺衍静静地看着她,缓声开口,“哪怕明知此去凶险,你还是要去?”
“是。”
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眉间复现鲜活,魄力十足。
“先不管前路如何,我只知,不能手刃凶手,我这辈子寝食难安。”
贺衍轻叹一声,“也罢,照顾好自己,此去,并无谢归作陪,凡事都得自己思量。”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笑了笑,抬手撩了一下散在脸侧的青丝,语调轻快。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待在大漠就好,我会去找他的。”
那是大漠的鹰,无需沾染中原的雪。
中原的恩情已还完,就做那雪域高高在上的王,等中原事了,她便去找他。
贺衍知道,她不准备将任何中原以外的人拉入这趟浑水,西域君主待在西域便好。
此次,她要单刀赴会。
可很多事,从他们遇见的那天起,便已纠缠不清了。
不一会儿,有人撑伞从屋外走来,一身凉意裹着风雨袭来,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叶昭榆紧了紧衣袍,看了一眼窗外雨势,果真变小了,随后起身道别,随着那人离去。
贺衍看着撑着伞慢慢步入雨中的身影,周围水雾缭绕,朦胧成一幅水墨画轴,袖中的铜钱终是落下。
“咣当”几声,三枚铜钱在桌上转了几圈,随后晃晃悠悠的倒下。
他垂眸看着上面的卦象,指尖微微缩紧。
艮上兑下,损卦,九死,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寒风吹响轩窗,发出一阵沉闷的轻响,他才微微回过神来,长睫轻颤,轻喃出声。
“阿陵,你要的棋局,好似…要开始了。”
日暮时分,残阳照水,漫天锦绣烟绯铺成秀丽的胭脂色,绚丽夺目。
太子一行人乘船离去,岸边人涌如潮,目送千里。
叶昭榆撑着伞,静静立在甲板上,发尾带着湿意,透过朦胧烟雨,看着如画的江南岸。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抬手将伞移开,抬头看着落雨的穹顶,熟悉的黑影缓缓映入眼帘,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阿榆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