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见他瞳孔里仿佛有一层阴翳。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锋锐得像是刀尖。只是没片刻,便稍稍退了一分,先才照着他面庞的光线于是也暗了几分,让人一下看不分明了。
微凉的指尖,激起她一阵战栗。
姜雪宁声音在发抖:“先、先生……”
指腹压着的肌肤,实在细嫩,仿佛压一下便要留下个印子似的,吹弹可破。
仰着脸看人,纤细的脖颈便露了出来。
谢危看了一眼,仿佛想要感知出什么似的,也或许是藏在皮囊深处的恶意悄然溢出,让他仍旧没有撤回手来,只是道:“人之存世,先利己,后利人。我瞧着你在宫里,步步小
心谨慎,只当你是头脑清醒的。不曾想出得宫去,倒损了心智。宁二,记不记得刚入宫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叫她听话些,别惹他生气。
谢危的杀心从不作假。
姜雪宁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回道:“记得。”
谢危的指尖于是用了力,她脸颊边还有伤口,压得她疼了,轻轻蹙眉,才略略松手,声音却越见冷酷:“倘若此次不是我,你死了十回也有余了!”
他这般举动,无情之余,实有一分出格。
可姜雪宁自来视他如圣如魔,上一世斗胆自荐枕席也不过自取其辱,更知他学道学佛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是以半点都没往别处想,只当谢危是厌憎她,折磨她。
他沉怒越显,她越乖觉。
姜雪宁是趋利避害的性子,纵然这一世悔过有许多东西已经改了,可惯来寻着人心的缝隙往里头钻,早已经不是什么本事,而近乎于一种娴熟的本能。
但凡谁对她泄露几分怜惜、不忍之意,她都趁隙而入。
只因小时候便是如此讨婉娘欢心。
这时紧张之下,那种本能便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打量一番他的神情,下意识觉得这一世谢危对她终究是念着几分旧日恩情的,况有勇毅侯府的事情在,该对她仁慈许多。
大约只是恼她坏了他的计划。
毕竟事关萧氏。
于是她大着胆子,赔了讨好的笑:“可学生运气好,正巧撞上先生么。”
少女笑起来时,像是枝头桃花绽了艳艳的粉瓣,实在是说不出的娇俏颜色。一点点的讨好,却不谄媚,反而给人几分亲近信赖之感。
让人忍不住想原谅她。
谢危见了,却陡地“嗤”了一声,手指用力,竟是掐了她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声音里半点仁慈都没有,反有一种清醒到令人恐惧的凛冽:“好歹也当了我许久的学生,谋略眼界没涨,倒惯会使这不入流的下乘伎俩!谁教给你的?”
他毫不费力便可拉个满弓,力道岂是寻常?
稍一用力,已叫姜雪宁吃痛。
她眼底顿时涌了泪出来,听见他这一声质问,只觉雷霆贯耳,方忆起自己这般情态只怕最招致谢危憎恶,上一世便是如此,惶惶然已不敢说话。
谢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森然道:“不杀你,是我当你本性不坏。只是世上人,坏的要杀,蠢的更不能留。我放你一命,你却舍了要当儿戏,想救人却连点更高明的法子都想不出来,非要搭上自己。宁二,你的学当真是白上了!”
姜雪宁愣住。
谢危却似已厌她至极,终于松了手,搭下眼帘不再看她,道:“滚去练琴。”
姜雪宁怔怔看了他好久,忍不住想“你教我什么有用的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自己是脑袋被门夹了,也敢这时走神,于是带了几分狼狈地起身。
只是方才被他拉得跌坐下去,膝盖有些疼。
她微微蹙了眉,也不知为什么,莫名有几分心虚,倒没了寻常跋扈性子,也不敢叫屈,自己忍了,朝房中角落里望去。
另一侧果然有张琴桌,上面置了一张琴。
姜雪宁一看眼熟。
竟是谢危那张峨眉。
这可是谢危自斫自用的琴,她眼皮跳了跳,往左右看也没见别的琴,心里已怯了几分,不大敢碰。然而眼见谢危坐在那边又无指点她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坐了。
只是的确常日未曾习琴,手底已然生疏。
才抬手弹了《碧霄吟》两句,便错了个音。
她吓得抬头去看谢危,却见他手腕搭着膝盖指尖垂落,竟似在那灯光昏暗处枯坐,神情晦暗,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总归没来骂她。
于是稍稍定心。
她赶紧改了过来,假作无事,往下头继续弹奏。
微颤的琴音,在晃悠悠的琴弦间流泻而出,音质极佳,高时若清凤啼鸣,低处如间关莺语,有畅快抒怀处冲上霄汉,逢缱绻断肠时则幽咽沉郁。
剑书刀琴都在外头听着。
静夜里阒无人声,只伴着松上雪压得厚了,簌簌往下落的细响。
简单干净的屋舍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是大夫才给张遮伤处换了药重新包扎,还叹了一声道:“好险没伤着要害,不然这么深的一刀,只怕得要了命去……”
张遮合拢衣袍,却忽向窗棂外望去。
黑qq的院落里伏着山峦树影,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