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燃着微红的火。
阿萨大口大口地咳着血,长刀插进深厚的岩石中,半跪在地。
他一身鲜血,苍白的头发染着血,也燃着火焰。他的虎口已经尽数震裂,握着刀的双手颤抖着——他再也不能挥刀了。
身边是倒下的梧桐神木,头上是不断砸落的黑色岩石。然而阿萨嘶哑着声,仰起头笑了。
蜉蝣要怎么撼动大树呢?
阿萨记得年轻的时候,师父曾经这么问过他这么一个问题。
不知道啊。他回答。因为怎么看都是很绝望很渺茫的事情。
朝生暮死的蜉蝣何等地渺小,这样子的蜉蝣,怎么能够撼动大树呢?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师父笑了笑,说,很简单啊,把所有的一切都拼上去就行了。
把一切都拼上去就行了。所以拼上将近百年的时光为了一个布局在黄沙漫天的大漠中跋涉;所以拼上自己的过往曾经隐姓埋名,所以拼上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良心。
所谓的天机谷啊,就是由他们这样一些,不择手段的人组成的。
阿萨把一切都拼上去了,所以最后蜉蝣撼动了大树。
神庙颤动着,神木倒下的时候,阿萨听到了神庙之外,天空之上,那仿佛苍穹破裂的声音。看起来成功了——这个白帝埋骨的空间被彻底地毁去了。
“真厉害啊。”
阿萨轻声感叹。
他抬起头,看到踏进这正在崩塌的神庙中的青年。
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灼目的金色长弓。
——如果时日想要复生,那就重新把它射下来好了。
在瓜州鬼城的夜晚中,只有阿萨与百里疏两人的帐篷里,那时候还做金唐文官打扮的青年这么说道。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很轻。
——明白您的意思了。
阿萨看着青年缓缓取出放在身前的长弓,于是他恭敬地低下了头。
阿萨是天机谷的人,他奉宗门的密令离开了在巨谷云雾之中的天机谷,远走到克拉卓玛的大沙漠,当起了布依克族的阿萨,隐姓埋名,就为了彻底摧毁白帝的复苏。
而在阿萨还没有离开天机谷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百里疏一面。
那是让他记得深刻的事情。
天机谷的谷主有一天忽然离开了宗门,过了数个月,宗门中闭关的长老忽然出关,指令了十几名天机谷的长老随他一同出宗门等待。等待什么?闭关的长老没说。
于是,十几名天机谷的长老披上白袍,带上斗笠,乘着沉沉的夜色走出了云雾巨谷深处的天机谷,等在了古地山脉一处入口之处。
然后在清晨淡蓝的天光中,他们等待了数月前离开宗门的谷主。
谷主背着剑,带着一名少年。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所有人沉默地往古地山脉深处走去,走在陡峭的崖壁之上,穿过层层的云雾,没有惊动弟子地回到了谷内。
然而那名让天机谷出动谷主,闭关的长老,十几名长老的少年到了天机谷后,阿萨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就好像那天清晨等待最终接到的那名少年,只是一个虚幻。
后来,后来阿萨就来到了克拉卓玛,成为了布依克族的阿萨。然后在终于抵达纳姆故地的时候,阿萨再一次见到了当初那个被天机谷谷主亲自带领,在一行带着斗笠的人中间的少年。
不过此时少年已经成了青年了。
在帐篷中,青年取出了那把金色的长弓。
于是阿萨明白了。
我会全力相助的。
面对说出“重新将时日射落”这句话的青年,阿萨这么回答。
——如果时日想要复生,那就重新把它射下来好了。
以平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青年,他真的将时日重新射下来了。
真厉害啊。
阿萨想,他将一块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铭牌扔给了百里疏。
这是一枚能够打开空间,强行挪移到指定地点的铭牌,用蛮荒纪元中一种名为“虚”的荒兽颅骨雕刻而成,上面加着由顶级的阵法师铭刻而成的符文。
也只有这种程度的空间铭牌才能在古帝埋骨的空间开始崩塌的时候,带着他们离开这个空间了。
“谷主一直希望能够再见您一面。”
阿萨说,他松开手,靠着倒在地上的梧桐神木枝干,缓缓地坐倒在地。
百里疏接住了铭牌。
他将真气注入铭牌,牌上的符文缓缓亮起来。
阿萨看着,却没有站起身走过去的意思。
他疲惫地喘着气。
百里疏看着他,问,你不走?
阿萨笑起来,他这时候就像一名普普通通的老人了,没有了拔刀而斩的威武无双,没有蜉蝣撼树的疯狂,苍老佝偻,疲惫憔悴。
“不走了。”
阿萨说,他叹息着。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百里疏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神殿之中,烈火熊熊,黑色的岩石不断塌落,在阿萨与百里疏三人中间隔出了一块。白色的光爆发开来,包裹住百里疏他们三人。
阿萨看着百里疏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