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这个东西,理论远远不够。因为世上的人不可能按医书生病。就算是发热,也分风寒和风热。
偏偏小院里除程偃之外,其他人的身体都极好,程叙言想试着给人把脉都不行。而程偃的症状又属疑难杂症,程叙言现在初入门,把脉都得找半天。
没有实践的医学都是耍流氓,这个冬日程叙言跑县里的医馆跑的格外勤。
易全山心情麻木,他果然从来都没看懂过叙言。这个时候程叙言的秀才身份帮上大忙,若是普通人贸贸然跑人家医馆学医,轻点的轰出去,重点的还臭骂一顿。
坐堂大夫因为程叙言的秀才身份高看他一眼,也因此多份耐心问一句原因,得知程叙言是想自行学医为父治病,不免动容。
此事也在渭阳县渐渐流传开,连新来的县令都有所耳闻,再听闻程叙言还是去岁院案首,不免更加好奇。
腊月时候,他特意派人把程叙言叫过去考校,看程叙言是否惫懒,荒废学业,没想到程叙言答的很好,看得出四书五经的内容很扎实。
县令捋了捋胡须,看向下首的年轻人,有心提点:“叙言啊。”
程叙言拱手:“回大人,学生在。”
县令摆摆手,“此地你我二人,不必过多虚礼。”
程叙言颔首,恭顺的站在县令面前。
县令对他更满意,这么一名人品上佳,天赋卓绝的后生,步入“歧途”实在令人痛心。
“叙言,你寒窗苦读多年,想来应该明白术业专攻的道理。”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能做好一件事就顶顶了不起。这天上地下恐怕只有神明才能把所有事做好。
而程叙言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凡人。
但凡学医有所成者,谁不是穷尽一生心血才勉强有小得。更多的医者泯灭在历史长河中。
县令很欣赏程叙言的孝心,但是孝心也得讲究法子,切不可愚孝。程叙言这么好的天赋,只要程叙言一心攻研科举定能金榜题名,届时告知祖宗,光宗耀祖,那才是大孝。
适时再为其父寻名医,岂不是两全其美。现在这般半路出家,程叙言无异自毁前程。
县令爱惜人才,字里行间都是劝诫,程叙言恭顺应是,县令以为他听进去了才挥挥手让人退下。
没想到之后几日,县令从手下处听得程叙言仍然出没医馆,气的他砸了手边茶盏:“真是冥顽不灵。”
师爷叹气:“大人,这程生又何尝不是孝心可嘉。”
县令不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程叙言不听他能怎么办:“罢了,这样固执短视的人,真入官场也走不长远。”真是可惜那份好天赋。
对于程叙言的行为,渭阳县理解的人有,轻蔑的人亦有。
“舍长逐短,愚蠢。”
“不过是神智不清醒的嗣父,真是迷失心窍。”
裴让虽然在家中守孝,但外面的大事他也差人打听,听闻此事后沉默良久。
“小公子,您……”
裴让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屋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的光线再度暗淡,裴让站在屋中,他环视周围的一切,明明是日日相见的摆设,此刻却十分陌生。正如程叙言这个人。
裴让每每以为他看透程叙言几分,对方又总会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这种失控的感觉,让裴让不安和焦虑。
此时屋门再次敲响。
裴让大怒:“我不是说了别吵我——”
门外的人被吓到,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公子,大…大老爷叫您。”
裴让:………
裴让按住额头,倦怠道:“我知道了,马上去。”
裴大郎君一家住在正院,裴让穿过花园,进入正院的内书房。
他刚好跟大堂兄碰面,二人互相颔首后错身而过。
裴让在书房外驻足:“大伯父,是我。”
随后书房内传来声音:“让儿啊,进来罢。”
裴大站在书柜前,手里翻着一本杂记,裴让给他见礼:“不知大伯父唤侄儿来有何事?”
裴大在书案后桌下,抬眸看向他:“你今岁及冠,按理说该大办,但是……”
想到父亲已经病故的现实,裴大又差点哽咽,他深呼吸几次才压下那股悲意,谈及正事:“眼看年关逼近,老夫想着该抓紧时间给你取字。”
裴让垂首:“一切听凭大伯父做主。”
裴大看着眼前的青年,再想想自己的儿子及冠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大房终究是欠了三房。
裴三去世后裴老给大儿子一口气连写过三封家书,信中皆是裴老回忆过往,回忆幼时的裴三做的那些糊涂事。
裴大有时候不敢细想他的父亲到底是抱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对三弟下手。父亲打在三弟身上的每一下,在父亲心里又该有多痛。
如今已为父多载的裴大才知道当年父亲的确是偏心他更多。是以这些年裴大知道三弟在老家的糊涂事,还是会节省银钱,托人寄回老家。
裴大压下心中的情绪,他令裴让给他研磨,不多时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慎礼”二字。
裴大捧起纸,吹干上面的墨迹,递给裴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