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程叙言手术的日子逼近,程偃的心里越发不踏实。
病房里,程偃陪儿子玩了会儿,忽然道:“叙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程叙言笑道。他脸色还是不太好,带着一种久病的蜡黄和弱气,但眼睛却很亮很有神。
程偃也笑了笑,伸手揉揉儿子脑袋,不经意抚过儿子额头:没有发热。
程叙言低头玩魔方,他在最初的生涩感退去后,眼下玩的十分灵活。
两分钟后,程叙言把魔方给程偃看:“爸爸,弄好了。”每一个色都复归原位。
程偃抬眸,少年眼睛亮亮的望着他,眼中含有期盼,程偃笑道:“叙言很棒,玩的又快又好。”
程叙言一下子笑开了,眼尾眉梢都带着笑。他心情很好,又玩了一会积木,慢慢睡过去。
程偃从他枕头下摸出手机,按照历史记录点进去。很多都是存在程偃记忆里的事情,但也有一些差别。
时间美化了许多东西,比如他和叙言之间的父子情,谁能想到最开始是一场见不得光的算计。
老天确实待他好,让他历经苦难却又留他一线希望。或许他娘当初想过最好的结局也是叙言考上举人,让他能够安享晚年罢。
思绪透过时间长河回到过去,翻出心底的记忆。
那个小村子,树木葱葱,鸡鸣狗吠,人们在村子里闲话家常。
瘦弱的小男孩在人群里安静的不像话,那么乖的孩子怎么舍得对他不好。但现实总是很残酷。
程偃其实不太想得起村里人的模样,而陆氏在程偃心中一直是严厉又慈祥的母亲形象,但程偃印象最深的居然是陆氏临终前形容枯槁的样子,还有他当时很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仓皇无措的心情。
后来程偃同程叙言回过一次村里,但已经是几十年后,杨氏已经病故,程家几房里只剩下程四和程二的人还尚在,其他的也先后逝世。
程青锦带着一众人要对程叙言行跪拜大礼,被程叙言拦住。
这对只做了短短几年兄弟的人,经过几十年后,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喝酒却恭敬敬畏,旁边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程叙言略用些东西就走了,他给程家人送去一应物什,又提点几个程家小辈后就离开了。
程青南还算争气,一路科举考上同进士,外派做一个地方官,看着还算能干。有程叙言看着,程青南也不会让人夺去政绩,慢慢就爬上来了。
程家小辈里也有几个念书上进的,也有了功名,若是咬咬牙坚持下去,再出一个进士也不是机会渺茫。
对于村里程叙言还是念着,他之前托人送钱让村里修路,扩办族学,这次程叙言亲自回来后看着周围地势和环境,给村里出了几个营生点子。
村长激动的给程叙言跪下磕头,好一会儿才扶起来。
之后程偃和程叙言他们回途经过县里,程叙言去裴家走了一趟,裴让和叶默的骨灰都埋在上京裴府的牡丹丛下,运回来的是空棺,程叙言此去是拜一拜裴老。
对于裴老祖孙三代的事,程叙言不好置喙,在他个人角度上,裴老当初的确认真教导了他一段日子。
然而程叙言不知道,在他们离村的前夜,程青锦私下碰到过程偃。
彼时程偃祭拜陆氏回来,半道遇见程青锦,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程青锦有意为之。
两人在村尾的石头墩子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凉风。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程青锦只是在讲述从前,说起程叙言的幼时。
程青锦说:“我的小孙子很像青言小时候,瘦瘦弱弱,那个时候我娘已经年迈,病痛和年岁令她常常头晕眼花,她将我的小孙子认成青言,走哪儿都带着,宠的不得了。”
程偃不置可否。
程青锦笑了笑:“其实不止我娘,我爹也特别宠我的小孙子,他闷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可是却舍得花好几个大钱给小曾孙买一块糖。不过都是私下里。”程青锦一转话锋:“大面上他们对其他曾孙和曾孙女还是很公平,我就是觉得……”
那天的风很大,吹红了男人的眼,程青锦的声音掩不住哽咽:“有些错,真的没法挽回。”
程青言早就溺死在七岁那年的深秋,河水冰凉刺骨,带走了他的弟弟。
周围风声啸啸,野草摇晃,一只孤雁从天而过。
程偃沉默着。
程青锦从后腰摸出一根烟杆子,很快点着,他从他的爷爷和父辈那里学来,抽着一杆旱烟,只是他如今住在县里,会有所克制。
他吧嗒两口,重重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掩住他脸上的皱纹,恍惚间好像回到年轻时候,他叹道:“我娘临终时抓着我小孙子的手,一个劲儿道歉,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从来没放下。之后没多久,我爹也去了。”
程青锦以前对他爹很不满,但凡他爹当初能管一管,后面的事就不会无法挽回。可是他爹也没得到他爷爷几分厚待。再往上追溯,他爷爷的幼年,青年也未必得到好。
程偃欲言又止,像是知道程偃的想法一般,程青锦道:“叔,我也实在没别的人能说,只有你了。”
他看着远方,烟雾缭缭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