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文很快就和孙柏一道去拜见了公子筠。
此时的傅筠正在书桌前, 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正盯着眼前空白的桌面出神。
再过不久,便是齐王寿辰。
而傅筠的面前摆着的是一封早早就写好的贺词。
可是在写到献上何种贺礼的时候却卡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书卷, 叹了口气:“若是往常在都城时, 我只需要给父王送个乐谱诗词,或者是精心搜罗来的乐器, 便能讨得父王欢心,可如今却是难办了些。”
亲卫阿四闻言,轻声建议:“公子从仙境中学到了不少, 挑出一个来献上不就好了?”
傅筠却摇了摇头, 但没有开口。
因为有些话,哪怕是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亲卫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虽说公子筠在齐王的众多王子之中并不显眼,可是贺寿之事, 常常不是比谁送的贺礼最好,而是要看谁送的最能讨齐王喜欢。
退一步讲,不讨喜, 也别讨嫌。
作为立志当咸鱼的傅筠, 他希望越平庸越好, 宁可不掐尖冒头,宁可泯然众人,也好过招来厌憎。
这中间的尺度就不是很好把控了。
在琅云当中看到的, 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戏曲话剧, 每一样都能拿得出来,可如此一来, 闭着眼都能想到自己能在寿宴之上一鸣惊人。
后面可能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公子筠不由得叹了口气,昂头靠着椅背喃喃:“有时候, 人过于优秀,也是一种错处。”
阿四默默低头。
哪怕听过许多次,可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凡言凡语。
就在这时,裴二郎和孙柏前来拜见。
傅筠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是你们啊,是不是人到齐准备开宴了?”说着,他就要起身。
然后便听裴仲文道:“公子,琅云中的应考学子还未抵达,臣此番前来,是有事情想要同公子商议。”
傅筠听了这话便重新坐了回去:“何事?裴大人只管照直说了便是。”
裴仲文也没想绕圈子,只管将刚刚孙柏给他的本册递了过去,而后道:“还请公子看看这个。”
公子筠接过来翻看,第一反应也是:“这字写得甚好。”
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纸张的不同。
伸手摸了摸,又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傅筠面露惊讶:“这是哪儿来的?”
裴仲文看了孙柏一眼,孙郎君心领神会,上前两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就将丰禾郡造纸厂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傅筠其实是听说过此事的,毕竟江宜郡和丰禾郡之间的距离不远,两边有什么动静都隐瞒不住对方。
只不过,周边郡县更多注意的都是丰禾郡的砂石厂、造砖厂,以及正在建造中的仙庙,鲜少有人关注到这个新开的造纸厂。
如今看来,倒是疏忽了。
于是公子筠便道:“你可知道这造纸厂的产量如何?”
孙柏刚刚才回过裴仲文,现下的说辞也是一样:“比寻常作坊要高,具体的数字并不清楚。”
“价钱呢?”
“他们有好几种可供选择,学生这次购入的纸张大多是不高不低,价钱与寻常用纸相差不多。”
傅筠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抚摸着书册上的纸。
价钱差不多,可质量却是天上地下。
听孙柏的意思,显然是还有比这个更便宜的……
公子筠很快便看向孙柏,笑着开口:“若不是你,我怕是要错过这样的好纸,如今甚好,我大齐的文坛怕是要再度兴盛了。”
此话一出,裴仲文垂下眼帘,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
原本他来拜见傅筠的目的,就是想要向他阐述这纸能带来的变化,可如今听着公子筠的意思,他显然是自己就想通了,根本不用谁点拨。
之前在都城的时候,看七公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如今看来,这位分明是聪慧得紧,比起其他公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柏却有些懵:“请恕学生愚钝,公子所言,学生不甚明白。”
傅筠笑道:“这些日子你应当知道了,读书人比拼的不单单是天赋和文思,还要有钱财,不然也不会寒门难出贵子。”
孙柏闻言便点头表示赞同。
以前他感触不深,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自小富庶,让他们去明白百姓疾苦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可自从他去了丰禾郡之后,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认知。
不说旁的,光是他在工厂里面教授算数的时候,便发觉那些以前觉得毫无学习天赋的农户们其实有不少都颇有天资,甚至许多妇人在记账上比男子还要强。
那时候孙柏就去问过他们,为何不好好读书,应考科举,总要比在田间耕作要轻松些。
结果得到的回答都一样――
“家中没有银钱,如何能交得起束?没有束,谁家私塾都不收的。”
“束就罢了,那些笔墨纸砚,我们是一样都买不起。”
“书本也贵得紧,瞧不起啊。”
简而言之,就是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