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隆冬。
西洲的冰季来得比其他洲要早, 走得比其他洲要晚,冬寒而长。今年,是迄晦明夜分以来, 最冷的一个冬天, 也是梅城这一年里头, 最冷的一个时节。白雪飘转盖过灰瓦, 屋檐下结满冰柱。
往常, 梅城在这个时候就该静下来了。
打小雪开始,亲朋好友就已经陆陆续续返乡,三九隆冬, 该回来的人都已经回得差不多了。家家户户都该起关门,围在火炉边等待一年寒冬过去。街巷除了些杂货铺子外,其他店都关紧木门。整座城会只剩下雪落屋檐的沙沙细响,偶尔间杂几声火炉边猫儿的叫声, 长长的街道行人罕见。
今年的梅城却不清净。
放眼望去, 满街的人。
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们嘴唇冻得青紫, 手脚皲裂渗血, 哆哆嗦嗦地挤在屋檐下, 拖家带口……全是些打海城逃难来的百姓。南下的百川和复仇的海妖血洗了沿海的城池,一座又一座海城遭劫,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难民蜂拥向内地。
起先只是沉没的海城城民逃难,很快的,随着消息传开,越来越多近海的人也在往东跋涉。所有能买到路引的飞舟, 全都人满为患, 就连名声最差的山海阁“惊鸿白驹舟”都变得一票千金。
梅城位于三条逃难路线的交汇点。
自苌兰海峡、白木海峡以及洪斗海峡来的难民, 有近四分之一,逃到了这里。
“给碗粥吧,行行好,给碗粥吧。”
蓬头垢面的妇人用脏兮兮的布条背着孩子,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东街末,垂枝梅下。
“杨”字号的早点铺子周围簇拥满饿得面黄肌瘦的难民,主勺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用大勺子搅拌汤锅。锅里的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半碗清汤,清汤里飘一层米粒。就这样,老妇人每盛出一碗,立刻就有十几双手拼了命伸出来争抢。
“退后!退后!谁挤到摊子谁就滚出梅城!”杨记粥棚,一位山海阁修士站在高处,严厉地呵斥。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有这位修士监督,在场的难民们早已经扑上来,将锅里的粥抢得一干二净。
帮老妇人打下手的干孙女儿煞白脸。
一开始,等在粥棚旁边的难民根本就不像现在这样,勉强算得上有秩序。她们一老一小,大半夜的,是被撬门声吓醒的,有饿疯了的家伙,爬进院子,企图把粥铺的米面给抢走。好在,几天前,一艘简直有半个梅城那么大的飞舟抵达了梅城。
几乎所有梅城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艘飞舟。
那是他们一辈子见过最精致最华丽的飞舟,白玉船黄金楼,它在梅城外降落,直接震散了城外飘浮的十里瘴雾。从飞舟上下来一群披银氅的修士和身披袈裟的和尚,这些修士和尚一进城,立刻就接管了整座梅城。
安置难民,组织布施、制止冲突……
就此,梅城堪堪稳定。
“给。”
小孙女将盛了半碗的稀粥递给背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忙不迭地道谢,护着粥碗向后退。一退出去,立刻一手端碗,一手去解固定襁褓的布袋子:“阿囡,阿囡,有粥了,有粥了!快,快喝一口!”
妇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将脏兮兮的破碗递到小女儿嘴边,焦急地催促。
稀粥从小孩嘴边溢出来。
“阿囡,阿囡你喝一口啊。”
旁次里伸出一只黝黑粗大的手,将粥碗一把抢过。
“还给我!还给我!”瘦巴巴的妇人像发怒的野狗,爆发出可怖的力量,扑上去给抢粥的男人撕打起来,“你敢抢我阿囡的粥!你敢抢!”
“疯女人!”抢粥的男人怕她撞翻粥碗,急忙高高举起,一边用力狠踹,一边破口大骂,“你没看见你家娃早他妈的冻死了!都紫了!滚!滚!”
妇人被踹翻倒地,襁褓里的孩子滚了两圈,滑出布料。小小一张的脸,青紫一片,毫无生气。
“阿囡……阿囡……”妇人匍匐爬着,将冷冰冰的孩子抱在怀里,忽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娘的阿囡啊……”
嘶哑的哭声在粥棚上空回响。
周围的难民无动于衷,向前涌去,他们端着碗,挤在粥铺旁边,等待下一碗粥。
客栈驿站人满为患,更有家底一些的富贾大商比外边的难民要好一点,至少还有个躲风避寒的地方。但不时地,一两声尖锐的惨叫,昭告有些不走运的家伙,被趁乱抢走了身家——左月生带来的人手毕竟不多,没办法面面俱到。
“第三波难民潮预计在两天后抵达。”
左月生和不渡和尚对坐。
两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
“比预算中的要多出不少,”不渡和尚低声说,“西海海妖的进展太快了,御兽宗的动作也不慢,第一波御兽宗弟子已经跟海妖在太阴附近交手了。周围的城池,怕被战火波及的人,也跟着一起逃难了。”
“三十四万。”左月生合上手中账目本,“到目前为止,聚集在梅城内的难民,已经有三十四万,再多下去,很快就会打起来。”
难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