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怀宁君低目垂眼。
“好久不见。”
白袍卷动。
怀宁君的声音被汹汹黑气淹没。
粘稠厚重的黑气从遥远的古海涌出,大潮一般平推过苍穹。天上地上,立刻同时出现了两片海。地海水色灌荡, 阴火汤汤。天海翳晦无光,重压厚乾。刹时之间, 天与地仿佛颠倒了过来。
上下分界骤然模糊。
所有蓄势已久的荒使妖魔,在天楔彻底起初的同一时刻,驾瘴驭雾, 呼啸扑出。阴风飚涌, 厉寒冥默, 无数骷髅死魂尖声高啸,如狂如喜,从空缺不足的西北海角, 生生挤进人间,数目之多, 不可以亿万计。
一时之间,仿佛覆如盖伞的天穹被撞开一扇门。原本只能徘徊在外, 借风随障而入的幽冥鬼怪, 肆无忌惮地穿过天门,直返阳间。
也确实是打开了一扇天门!
若整个“周髀定天”能够一丝不扣地执行,那么“天楔——天柱——中钧”三者构成的,天穹本该完美地笼罩大地,不使其大荒来的黑瘴有余隙进入十二洲。然而, 如今的事实却是,十二洲洲屿隅隈多有, 破碎曲折。原本该严丝合缝天与地, 出现了让瘴雾能够通过的破碎空隙, 以至于十二洲“黑雾乘风,厚土瘴迷”。
究其根源,当属西洲。
更准确地说,是西洲西北角的天楔。
空桑百氏的历师纪官在三千年前,就曾简明扼要地指出“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1]作为太古之后,人间天文气象、地理堪舆与物候历术的中心,空桑纪官曾组织过一场兴师动众的立圭测影,扬帆测风的运动,名为“勘天”。
不管“勘天”运动,其本意是否时当时势如中天的百氏,为了达成“牧天下”的野心,所进行的一场谋划深远的十二洲军事地理勘测行动。至少在那时,负责立圭测影,扬帆测风的历师纪官们,耗时一百七十一年,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他们测出了天门。
“天门居西北,天楔起而天门现。”
北葛子晋大踏步跨过灌满铁水银浆的沟壑,洁白的袍袖在赤火中,被照得通红。
天池山的积雪已经彻底融化了。
数以千计的白练飞瀑,砸进山脚八十一座高炉的水排。
水排绕山而建,高达三十丈,堪称古往今来独一份。排前立木,竖置初月偃木,以秋千悬索。[2]水自上落,击木排扇,以此鼓风。此刻,千百飞瀑同时落下,大大小小的立轮水排偃木牵引复回,几无间隙,仿佛木与水联合构成的琴键,翻飞不休。隆隆水声与呼呼风声是它演奏出的乐章。在狂吼咆哮的慷慨旋律中,赤色的火焰从半开的高炉炉口冲向天空。
雪水融化形成的飞瀑,在完成击排鼓风的使命后,流进天工府事先挖好的沟壑中,顺山势湍流,经过急速炼铸的高炉周围,保持整个万人同铸的大阵阴阳相协。使得挥汗如雨的天工们不至于在天火中化为焦炭。
流转一周,沸水汇聚自天池山脚的四处深潭。
天工府专锻武体的伙夫,赤膊束腰,站在深潭边缘,发了声呐喊,奋力摇动巨大的水车,将雪水抽向高空。水逆流向上,在酷寒的冷气中迅速降温,直到越过崖口,再次下将,再次成为鼓风的天地伟力。
整个循环过程中,水系的运转同时冲击山体中的转轮,带动山顶神君原先居住过的阁楼缓缓转动。
神君所居之处,房屋堂顶呈半球状,浑圆如盖,拱梁铆合之处,极尽精妙巧思。堂顶共分两层,在上者,施用缥碧,在下者,施用赤金。赤金的一层,上面装饰有璀璨明珠,缥碧的一层,则隐有弧线刻纹。整座建筑,共记九室十二堂,立柱造井,井藏齿轮。
堂边有台,台下有池。
过去十二年里,神君行踪飘忽不定,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直到今年秋后抵达梅城,似乎是喜爱天池山的景色,神君就此驻足,不再周游,并命山海阁为他寻找精巧工匠,修缮天池附近的房屋楼阁。
神君的这些举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就连提防戒备的御兽宗与大荒都不是很上心——毕竟神君在还是太乙小师祖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好华服美屋,好奇具巧技”。他身份未现时,世人将之视为纨绔之举,而等到晦明夜分,红衣下云中后,他的这点小癖好,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人所共逐的“风雅”。
御兽宗同大荒该后悔他们的疏忽。
因为,整座明堂高阁,就是一件指星引象的天器:
——盖天图仪。
堂顶瓦屋面分虚实两层,缥碧色的一层为实,对应的是“周髀定天”中的“青画图”,用色通透,固定不动,立柱修长,给人以高远之感,是天穹的形象化。而赤金色的一层为虚,对应的是“周髀定天”中的“黄画图”,上面的璀璨明珠对应的是日月星辰。一旦明堂外的绮井中的机括齿轮,被启动,这一层堂顶就会开始缓缓转动,“黄画图”与“青画图”重叠,日月星辰的周转立刻尽览无余。
这是神君留给山海阁天工府,铸造星表之锚的指引。
精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