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洲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在他眼中,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的天子很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即便他生气了,也不会像很多位居高位者一样,拿身边的下人出气。他会找到始作俑者,一脸严肃地告诉你,朕在生你的气,你做了什么让朕生气,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贺长洲在因缘巧合下几次三番地惹他生气,把他气得像只充气的河豚,但他还是会和他说话,会在半夜亲自来到宫门口,给他一个远行前的拥抱,会在他远行归来时压下自己的怒意,把床让给他休息,甚至帮他烤东西吃。
如果现在赵栖和过去一样,气鼓鼓地告诉他,朕生气,他一定会像过去一样,黏着他,哄着他,说皇上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但他没有气鼓鼓,他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勉强地扯出笑容,告诉他,朕确实有点生气。
贺长洲忽然失语了,安慰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站起身,想把肩膀借给赵栖,赵栖却往后躲了一下,无比心累道:“这个时候就别再占朕的便宜了。”
贺长洲矢口否认,“我没有。”
赵栖笑了笑,“其实朕也知道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像皇帝,你们不怕朕,文武百官表面上尊敬朕,但心里只把朕当个摆设。这些都无所谓,”他耸了耸肩,“反正朕不是当皇帝的料,只要你们让大靖国泰民安,朕当只吃了就睡的咸鱼挺好的。可是……”赵栖顿了顿,眼圈微红,“你们至少要对朕有起码的尊重吧?不能说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想……”想睡就睡啊。
贺长洲喉结滚了滚,哑声道:“皇上别这么说,我没有想亲就亲,我想了很久,才亲了那么一口。”
如果在平常,赵栖大概会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句“那朕谢谢你了”,可现在看着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贺长洲,他什么都懒得说。
他自认自己算一个豁达乐观的人,遇到任何憋屈的事都能从中找到槽点吐槽一波,吐着吐着,心情就能好上不少。然而他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产前抑郁症?
哈哈哈,他这不是还在吐槽吗。
赵栖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莫名酸了。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朕困了,要睡觉。”
贺长洲立刻道:“我陪皇上睡。”
赵栖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我就守在皇上身旁,什么都不干。”
“可朕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赵栖淡淡道,“有人在朕不舒坦。”
贺长洲踌躇片刻,“好。那我在门外等皇上睡醒。”
“随便你。”赵栖说完,转身上了床,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闭上了眼睛。
贺长洲看了他许久,放轻脚步离开,替他关上了门。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赵栖揪住被子的手微微松开。
“唔……”感觉到肚皮下一个踢动,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龙蛋一直陪着他。
“崽啊,”赵栖摸着肚子喃喃自言自语,“你说,你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一开始,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萧世卿把他当傀儡,即便是利用他,他也无所谓,不计较。可能是萧世卿近来对他太好了,好到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可以和萧世卿平起平坐,平等相处,如今看来,他简直是在想屁吃。
萧世卿就是萧世卿,他永远不会改变。
江德海去求见萧世卿的时候,萧世卿正在同江夏太守庞岱等人商议税改一事。他早已有意推行小皇帝提出的摊丁入亩之策,并打算在江夏率先试行。此事事关重大,把于沉水带回来后,他一直在江夏官署忙于此事,过问小皇帝饮食起居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江德海赶到江夏官署,人没见到,反倒被扶资拦了下来,“丞相正与江夏官员议政,江公公有何要事?”
江德海道:“老奴来找丞相,自然是为了皇上的事。还请大人通传一声。”
扶资没再犹豫,“公公稍等。”
扶资去去就回,快到江德海还没有反应过来,“公公,丞相请你进去。”
“哦哦,老奴谢过大人。”
江德海走进大堂。萧世卿坐于案首,其他江夏的官员立两侧,俨然一个小型的朝堂。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江德海身上,借用皇上说过的一句话,就……挺秃然的。
萧世卿问:“皇上有何事?”
“回丞相,皇上他……”江德海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难不成要他当着这么多位官员的面实话实说,说皇上心情不佳,丞相您作为龙蛋的另一个爹,赶紧回去哄哄吧。
萧世卿看出他的为难,扬了扬手让其他人退下。待堂中只有他们时,问:“可是他龙体不适?”
“程太医刚替皇上把了脉,皇上和小公主都很好,只是……”
萧世卿皱起眉,“有话直说。”
“是。”江德海垂眸道,“只是自从从村里回来后,皇上就一直闷闷不乐,平日里话也少了不少,还不让奴才们随身伺候,总说要自个儿待着。丞相,皇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何时如此安静过。”
萧世卿缓缓道:“皇上有心事。”
“奴才也问过了,可皇上什么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