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京城的雪下了一整夜。

雪霁天明,御史中丞奉圣旨,一早就匆匆赶到了琰王府。

御史中丞在正门外锲而不舍地候了两个时辰。

终于在叫人搭梯子、准备一头撞死在先帝亲手题的匾额上的时候,被从房檐上请下来,进了王府侧门。

萧朔在书房,披着件玄色外袍,正专心致志打着棋谱。

“琰王。”

御史中丞双手奉着圣旨,在门前站满了一炷香,终于再忍不住:“圣上有旨——”

萧朔点点头:“放下罢。”

御史中丞看得诧异,还要说话,被边上的传旨太监笑呵呵拉了一把。

太监接过圣旨,朝萧朔恭敬俯身,承到了桌案上。

御史台奉命监察官员行止,御史中丞晾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违礼破例的条目一条一条往上加,不由皱眉:“公公……”

“大人头一回来这琰王府,不明白里面的规矩。”

传旨太监笑笑:“皇上对琰王宠爱有加,这些小事,一律都是不管的。”

街头巷尾传说的那些,最多只是寻常人眼中的表面文章。在朝里宫中,厚待更是有增无减。

有朝不必上,有错不必审。一应贡品份例俱由琰王先挑,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禁军和朔方军都没轮到,先给了琰王府。

御史台上了弹劾的条文,圣上看都不看,就拨付给龙图阁烧了火。

哪怕和几个皇子比,琰王的恩宠也是独一份。

御史中丞听得隐约心惊,眉头蹙得反而愈紧:“长此以往,岂不——”

太监笑道:“大人。”

御史中丞醒神,忙刹住话头。

“前几任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都过来了。”

传旨太监与他私交尚可,顿了一顿,又低声道:“敢来府里的,都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扔出去。非要弹劾的,都去补了冷清闲缺。”

“中丞是佑和年间榜眼,不涉党派,底子干净。”太监悄声,“前程无量。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御史中丞听得怔忡,站在门口,看着萧朔掌中棋子。

太监不再多说,笑吟吟告了罪,由府内下人领着出了殿门。

萧朔打完了一副棋谱,落下最后一枚黑子,拂乱棋局。

那封圣旨被晾在桌旁,萧朔看了看,随手搁在一旁:“中丞还有事?”

“下官……”御史中丞定了定神,拱手道,“有些私事。”

萧朔点点头:“来人。”

御史中丞刚听了朝堂密辛,心头一紧,往后退开半步。

萧朔抬眸,似是觉得有趣,轻轻笑了一声。

他眉眼薄凉,不笑已足够慑人,一笑便更叫人心中发寒。

御史中丞看了看两侧玄铁卫,下意识要再退,又听见萧朔出声:“不必找柱子。”

御史中丞抱着门框,愣愣抬头。

“原来靠这个办法,就能困住他不跑。”

萧朔饶有兴致,拾了两枚棋子:“中丞这半个月,撞了几次?”

御史中丞脸涨得通红,松开手,飞快整理衣冠:“此事与王爷无关!”

“佑和二十六年榜眼。”

萧朔今天难得的好兴致,并没计较他言语冒犯,看着下人分拣棋子:“你是那个刚赐了琼林宴,族中就有人触法抄斩,被他保下来的?”

萧朔言语间已提了两次“他”,御史中丞来不及装听不懂,咬牙低头:“是。”

“他那时还同先帝说,一家之人也有同室操戈,一样血脉未必同气连枝。”

萧朔道:“一人犯罪抄斩全家,十分不好。”

“只可惜,先帝当时并未当真……笑谈几句,便罢了。”

下人分拣干净棋子,重新摆正棋盘。萧朔拾起一枚黑子,在手里掂了掂。

御史中丞越听越皱眉:“王爷,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巧的是,他与他家,关系也势同水火。”

萧朔道:“镇远侯不曾养过他一日,连爵位也没留给他。父子冰炭不能同器,真论起来,早和决裂差不多。”

镇远侯家事,京中知之者甚多。

御史中丞入仕虽晚,却也清楚这些密辛,看着萧朔,慢慢站定。

“镇远侯不喜正妻,当初他才生下来,就被放逐偏院自生自灭。再过几年,连正妻也殁了,更无人看顾。”

萧朔:“若不是被先皇后抱进宫里养着,说不定连命也没了。”

萧朔拈着那枚黑子,落在天元星位上:“镇远侯想干什么,疯了才会同他商量。”

“既如此。”御史中丞抬头,“王爷如此,岂非与迁怒无异——”

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玄铁卫冷戾目光,不及反应,刀锋已抵在颈间。

御史中丞身形不动,咬牙站直。

炭火噼啪一响。

萧朔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话:“迁怒?”

御史中丞想要说话,被他眼底冰寒一慑,没能立时出声。

萧朔看了片刻,轻笑一声。

他显然已没了谈兴,随手挥了挥叫人送客,再要去拿白子,忽然被人抢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