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到她幡然醒悟,哪知……
桃鸢忍了又忍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崔玥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你骂她做什么,没看她困得要睁不开眼?”
桃老太君大半夜不睡守在这就是为了捞回嫡亲孙女,她极少见桃鸢神思不属的模样,以为她累极,或是对生父伤透心,上前扶起桃鸢:“跪什么跪?大晚上他不睡,咱们祖孙还得睡呢。”
她扭头瞪儿子:“今晚鸢儿和老婆子睡,我看谁敢反对?”
发妻和亲娘都偏向行事荒诞的女儿,桃禛满肚子火憋回去,不敢冲亲娘冷脸,为难道:“娘,儿子在管教女儿,您这是做甚?
“过子时不归,若不处罚,其他几姓该怎么想?定会以为我桃家没规矩。她敢公然触犯家规,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一顿打姑且免了,罚跪祠堂,不能免。”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当娘的也得给儿子留脸面。
许是见老夫人松口,临了桃禛再教训一句:“累得你祖母、娘亲候你多时,这就是你的孝道,你的持守?”
桃鸢缓缓抬眸,逆来顺受:“爹爹说的是,是女儿不对。过节,一时忘形,太开心,忘了家中还有家人。”
她这话乍听顺耳,仔细琢磨,桃禛品出浓浓的刺耳。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这女儿,是觉得家里压抑,是视这家如牢笼,是觉得他管太严,让她窒息,让她没有自由。
被唯一嫡出的女儿讽刺,桃禛心口钝疼,逮着老夫人提前回院的机会,压低喉咙:“你是在怪为父?”
“不怪。”
不等桃禛松口气,她满腔悲哀:“我怪我自己,既然生来一身反骨,为何还要生做桃家的女儿?”
“鸢儿。”
桃禛看着她,仿佛隔着时光的长河看曾经的自己。
“世家一代代的传承不就是这样熬过来的?熬过来,才有今日的壮大辉煌。
“牺牲是每个世家子女的必修课,你逃不过,筝儿逃不过,就是你阿兄,他作为嫡长子,也有肩上背负的责任使命。
“所有人都是如此,你凭何做那例外?”
他轻掸衣袖:“没有例外。生在桃家,身怀反骨,就是最大的错。”
“所以是我不好。”
父女俩站在庭院沐浴月色,桃鸢倦然地立在那,想化身鸟儿飞出这高高的门墙。
“爹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荥阳郑家的嫡次子。
“你嫁过去是两方受益之事。有桃家做你靠山,纵使婚前失了贞洁也不会遭夫家冷待。等你做了母亲,好生教养嫡子,辅助夫君,能保你一生无忧。”
“我不愿意。”
“没人在乎你愿不愿意。”
桃禛耐性耗尽:“你以为你是谁?除非你有让桃郑两家不得不屈就的理由,否则,就是死了,你也得嫁做他人妇!”
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再度翻涌过来,模糊了幼年关于慈父的记忆。
五脏六腑难受如刀绞,恶心的感觉一波接一波荡开,桃鸢脸色渐白,捂着心口哇地一声呕出来。
只是干呕。
惹怒了桃禛。
他拂袖而去。
转身之际,错过女儿眼角淌下的一行清泪。
今夜欢喜过,失落过,放纵过,羡慕过,到了此时,剩下满满的悲叹、脆弱。
桃鸢弯下腰来。
又是干呕。
这回倒是吐出些酸水。
寒蝉心疼地要命,却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撞破自家小姐的狼狈。
崔玥看着不远处不停恶心犯呕的女儿,眼皮重重一跳:“寒蝉,你去告诉老太君,鸢儿今晚在我焚琴院睡,其他的不必多说。”
这还是夫人二十多年来头回和老夫人‘抢’女儿,寒蝉恨不得大小姐天天住在焚琴院享受亲娘疼爱,得了吩咐头也不回地往老夫人院里去。
冷月秋风,崔玥解开身上的披风,桃鸢红着眼看她。
“阿娘……”
“都说教你认命了,何必触怒他?”
“我不想认命。”
崔玥拉着她背对随时可能会过人的院门,三指按在桃鸢腕子内侧,平静的眉眼透着不多见的凝重。
“阿娘?”
“娘问你,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桃鸢初时不解,迎上阿娘认真沉凝的眸色,脊背倏地一僵,眼帘缓慢低垂,手无意识拂过尚且平坦的肚腹,呢喃轻语:“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