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玥歪过头轻咳一声,直起身:“国师勿怪,实则国师与我昔日情人太过肖似。”
情人……
当年她愧疚难当,自觉误了老实人的道途,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对景幼承认她是她的情人,今日竟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道贞睁开眼:“夫人,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我也是这般想的,国师怎会是她呢?国师是大周鼎鼎有名的护国国师,我那情人,不过是道袍都没几件的穷酸小道长,尸身都埋在黄土不见天光。”
她声音怅惋,道贞稀奇道:“往事已矣,夫人对旧情人还念念不忘?”
“怎么敢忘。”
崔玥轻声道:“国师不知,我那情人气性大,醋劲也大,知我二十几年便忘记她,灵魂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安生。我负她良多,一朝悔悟,自是要千依百顺,不敢有违。”
“又何必呢?你当她是旧情人,置桃老家主于何地?”
“死人而已,早多少年前他就该死了。”
“……”
“山主,陆少主与少夫人携手而至。”
门外道侍的声音来得及时,道贞并未起身,重新闭上眼:“夫人自去罢,梅山乃荒山,往后夫人切莫在外醉酒,这世道,说不准何时会跳出坏人来。”
崔玥心中一动,俯身行礼:“多谢国师。”
门扉掩好,斯人离去,那抹冷香悄然散尽,道贞怔然望向虚空:“来人。”
“山主。”
“梅山有处坟墓,你去……”
心口蓦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蹙着眉,前尘情孽滚滚而来,死抓着她不肯要她做个干脆的了断。
“山主?”
道贞疲惫轻叹:“罢了。”
……
“阿娘?”
“鸢儿,阿漾,你们随我来。”
陆漾和桃鸢一头雾水,担心她栽倒,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阿娘,慢点。”
崔玥却慢不了,种种试探在她心头漂浮起杂乱的水藻,缠绕她的心,缠得密密麻麻,逼着她去弄个明白。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梅山,回到那座坟墓前。
陆漾定睛一看,见墓碑刻着“爱人景幼”、“未亡人”的字样,心神一震!
来前甜果果还与她猜测岳母心中有人,这……竟到“未亡人”的地步了么?
桃鸢细细咀嚼“景幼”二字,深觉这名字起得好,景有天地自然之美,一个幼字,可窥其简单、纯澈。
景幼。
这便是阿娘念想了二十多载的心上人?
崔玥站在墓碑前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她来此摆明揣着心事,陆漾不敢扰她,和桃鸢安安静静守在一侧。
此地有残存的酒香,能看出祭拜过的痕迹,想来祭拜之人,正是她的好岳母。
大周世家延续了太多年,外表光鲜,骨子里生了腐朽,洛阳城数得上名号的‘恩爱夫妻’背地里大都养着一些‘玩意’,唯有少数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漾想起祖母在她少时耳提面命的教诲,头一条便是不准乱搞女女关系,她摸摸鼻子,和桃鸢悄悄地打眉眼官司。
两妻妻以眼波做交流,这一头,崔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幼幼,我无意搅扰你的安眠,我只想看看,你在不在。”
山风拂来。
深秋的意味在这凉风里愈发浓沉。
“阿漾。”
陆漾一个激灵:“小婿在!”
崔玥紧紧盯着那墓碑,盯得眼睛发红,声音颤抖:“你帮我、帮我把人挖出来,我要开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开馆?”她吃了一惊,再看崔玥怅然忍悲的神情,赶忙道:“是、是,小婿这就去办……”
好不容易抓到在岳母面前表现的机会,竟是掘人坟墓挖人棺材的事。
说不上不情愿,陆漾对着那墓主拜了拜,嘴里振振有词,等基本的流程行过,她按动长靴一侧的机关,取出一把削金断玉的短匕。
碍于里面埋着的人可能是岳母心尖上的存在,她不敢支使随从,免得有人冒冒失失对前辈不敬。
挖坟开棺是实打实的力气活,整整忙活小半个时辰棺材刨出来。
费了些功夫拔去上面的长钉,陆漾累出一身汗,喘口气,见桃鸢在旁惊讶地看她,她心想:就是累死在这都不能教甜果果小瞧。
强撑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去推棺材盖。
手背上的青筋绷了出来。
桃鸢不放心地想帮把手,见她朝这边走来,陆漾狠了狠心,棺材盖被推开。
呼!
陆少主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子保住了。
擦擦脑门上的汗,低头看去,不敢相信地眨眨眼:“岳、岳母……”
听到她的喊声,崔玥迟疑地迈开步,过往如流水在心尖淌过。
这是一场孽缘。
若她性子再和软点,不至于伤人自伤,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
棺材是空的。
随景幼一起下葬的一缕青丝也跟着消失不见。
“是她……”
她笑起来极美,有着万千春色融于眉梢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