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大雨滂沱,意外可能性定也小。
马车轱辘一滚动,姜漓缩紧了身子,从敞开桶口子里往外瞧,雨雾连绵,黑漆漆一片瞧不见旁,只余耳边如炮竹炸开雨滴声。
初时那雨滴声大地震耳,渐渐地又远了去,恍惚之间,耳畔似是被药谷里风扑了过来,姜漓又身在了药谷废草堆里,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山头,雨点子砸进泥土,满鼻血腥味。
药谷十几号人,没一个活口。
满山绿茵成了焦黑,她睁着眼睛,透过面前干草堆往外瞧,那日也是大雨,也同这般漆黑一片,什么也没瞧见,唯有霹雳雨声格外地清晰。
她一双绣鞋在血水里浸泡了一晚,后来姜老爷将她从草堆里刨出来,告诉她,这辈子她就叫姜漓。
她知道她又新生了。
她曾听人说过,猫有九条命,想来她同那猫也差不了多少,没那么容易死,是以,当姜夫人心疼嫡姐身子,生出了要将她掉包送进宫打算后,她明知道,却装了瞎。
她将能还恩情,都尽量地还了。
还不了,日后等她到了阴曹地府,她再去当面感谢。
若今夜能出去,她想回药谷一个人过日子,她不想再给人添麻烦,也不想再欠人恩情。
姜漓思绪渐渐飘远,马车却是突地一顿,紧接着木桶外侧一声急切敲击声,姜漓猛地回神,前头何顺已放下马车,淌着雨水,脚步越走越远,雨里隐隐两道说话声传来,虽隔得远,姜漓听不清楚说了啥,却是绷紧了身子,知道何顺这是遇上了人。
来寻人正是高沾派来小太监。
从含熏殿过来,小太监撑着一把油纸伞,见到何顺,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声道,“你怎还在这,赶紧回去当值,再晚点,看高总管不扒了你一层皮。”
何顺捏了一把汗,“行,等我运了桶子就来。”
“这都啥时候了,还管什么桶子,你先去含熏殿,桶子就交给我......”
“哎哟......”
“什么出息!平地你也能摔跟头......”
姜漓在马车内紧张地听着外头动静,待远处说话声彻底消失,雨势也缓了些,姜漓一只耳朵附在桶侧,果不其然,没过一阵,三声不高不低鸟鸣声传来,姜漓翻身从木桶里出来,一身太监装扮,急切地穿梭在了雨雾里。
雨夜路,姜漓分不清是哪儿,只顾着往前走。
滂沱大雨从头淋下,姜漓努力压住心口慌乱,让自己镇定地抬起头来,去辨别御膳房方向。
她不能暴露。
她必须得出去。
只要到了御膳房就好。
雨水顺着她衣裳往下滴,姜漓脚步没有半丝停留,待她立在通往御膳房那条口子上,看着跟前那条长长甬道时,终是平静了下来,即便是雨夜,那灯火也是沿着甬道笔直地连成了两条线,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有何顺,她根本走不出跟前这条甬道。
姜漓孤零零地立在那。
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这牢笼子里,到底是不同旁处,想要出去如同登天,今日这一回成不了事,日后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
姜漓立了一阵,掉回了脚步。
走不出去。
那就下回吧。
她再想想其他法子。
姜漓从未离开过浣衣局,印象最深是内务府那条路,碧素头一回带着她到浣衣局时,走就是那条路,告诉了她那里有一口吞人井,除此之外,她都不熟悉,今日出来路线也是何顺事先同她说好,如今计划有变,她只能原路返回。
头顶上雨点子铺天盖地地往下落,姜漓视线也是愈发地模糊。
按理说,这个时辰再加上雨夜,本该无人出没,岂料那条一路无人道上,突地就多了两盏灯火。
姜漓忙地背过身子,情急之中,退到了身后一处凉亭。
凉亭外围有几根朱红大圆柱。
姜漓挺直身子,背靠在圆柱上,片刻,灯火光影渐渐靠近,又才发现那圆柱并不能完全遮挡住一个人,正打算俯身往亭子里躲去,一回头,魂都飞了一半。
跟前黑灯瞎火凉亭里,正坐着一人,黑漆缎子盖在筒靴上,隐约瞧见了靴前几根金线来,却瞧不全那纹路。
姜漓周身僵硬。
一晃神,脚尖又撞上了跟前小几,上头酒盏几经摇晃,落在地上哐当一声打了个滚,那一瞬,姜漓心跳也跟着停了一般,闭着眼睛埋下头,等着那人反应。
半晌过去,跟前人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夜风夹着雨珠吹进来,姜漓打了个寒颤,这才闻到了一股浓烈酒味。
凉亭外两盏灯火照过来瞬间,姜漓双手颤颤地捡起了地上酒盏,放在跟前几上,又将那人滑落了半截大氅,往他肩头拉了拉,轻声说道,“小心着凉。”
夜色太浓,那人只手撑在额间,一张脸隐在暗处。
姜漓瞧不见他模样,也没那胆子去瞧。
灯火光线在这处停留了一瞬,又渐渐地远去,掌灯人几声嘀咕,“六子不是说没寻着何顺吗?这不伺候得好好,合着就是非要咱跑这一趟,谁也别想干爽......”
待几人走远,夜色再次归于平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