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年节,余家不准备回饶乡,小院子里日益热闹,时不时地便是欢声笑语。
大黄照例跟着主人前来遛弯儿,这条路它走过了千百遍,哪里多了一颗小石子,它都记得清清楚楚。撩起后腿撒泼似地淋出一串黄水,它舒服得小眼珠子都眯了起来。
“大黄,快点!”武国良在前头喊。
大黄竖起耳朵,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墙角,水渍晕成一滩,扩散成一个大圈,它满意吐了吐舌头,迈开了步伐。
今日是除夕夜,余简没去食肆,留在小院里准备年夜饭。黄暖和陈心怡也没回饶乡,还把爷爷奶奶一同接了过来,小院子里架起了两张大圆桌,余奶奶乐呵呵着指挥着小辈们布置。
厨房里,余简安静地看着炭炉上的砂锅,这是今夜的大菜——佛跳墙。
唐渊端了水果进来,塞了一颗红彤彤的草莓进她嘴里。余简下意识地咬了一口,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住了舌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唐渊凑过来:“草莓甜不甜?”
余简瞟了他一眼,“你很闲?”
“还行还行。”唐渊笑,兰亭轩有杨建新在,他很放心。黄毛难得回一趟国,吵着要来吃一顿地道的年夜饭,唐渊征得了余简的同意,这才把他带了过来。
但是——
也没让他闲着,扔到武国良的厨房里去做餐后小甜点了。同行的,还有一直对他好奇满满的黄暖。这两个人从一见面就不对付,嘴皮子耍了一顿又一顿,相互都不饶人。唐渊被他俩吵得脑袋都大了,索性打了个包一同送走,乐得清闲。
“要帮忙吗?”他指了指碳炉上不停冒出热气的砂锅,隐隐约约有一股香味传出来,萦绕在鼻间,等他再闻,就消散不见。
他有些好奇,眼前这两个土黄色的东西说是砂锅,更像是陶壶,缀着双耳,盖子边缘还用白色纱布围了个严严实实,就留了一个米粒般的小圆孔,往外呼呼地冒着热气。
余简做这道菜,一是正巧年节,二是……黄暖实在是太烦人了!自从在魔都吃了一回佛跳墙,那可是隔三岔五就要在她耳边念叨上几番,甚至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偏偏余简还吃她这一套,结果刚答应下来,就见两个闺蜜相互击了个掌,庆祝计谋得逞。
并且,就在前几天,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抬过来满满一袋子的食材。辽东海参、进口鲍鱼、南方的花胶、北方的鱼肉,还有不常见的菌子野菇,水里、山中、天上,几乎都有了,堵上了她最后拒绝的机会。
行吧,那就做吧。
在这之前,还跟远在羊城的陈阿春取了取经,陈大厨一点也不藏私,把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向她一一说明,还让她做好了拍个视频发给他看看,很是关心这满坛香最终呈现的效果。
老鸡炒制、排骨鲜炸、猪蹄闷得软糯,这是佛跳墙中头层汤底的香;海货要经过泡发和煨煮,才能形成第二层汤底的鲜;再有各类菌子的加持,融合为第三层汤底的异。层层叠进,又完美融合,这才是佛跳墙的真谛。
头先唐渊看到的砂锅,其实是余简买回来的酒坛子,里头曾经装满了醇厚浓香的酒液,就算经过了冲刷,这酒香已经渗入到坛子的每一个缝隙中。
底部放上竹篾,将炒制好的老鸭老鸡排骨,层层码入坛中,不需要加一滴酒,用冷雪顶端最干净的那一层化成水,加入其中,再用荷叶封口。底部热火源源不断,汤汽冲上荷叶凝成滚珠,又缓缓滴落。而坛底的竹篾,在热温中散发出竹香,与坛壁的酒香混合,逐渐交融。
一连煨上三次,每煨一次,加入一层不同的材料,直到所有的食材在一整个坛子里汇合,用盖子封住,边缘再次淋上高度白酒,让酒气蒸发,最有一次刷洗坛中食材。
“叮咚叮咚——”手机发出阵阵声响,打断了余简的思路,一看屏幕,是陈大厨打来的视频。接起,只听得陈阿春语气中满是欣喜:“余丫头,你这改良的方法,真的让佛跳墙的品级又提高了一层!你是怎么想到用竹篾的?”
余简笑眯眯:“古法中炖肉不是都会用到嘛。而且你说过,总觉得自己做的佛跳墙差了一点什么,我仔细研究了一番,应该就是少了一丝竹叶的清香。”
陈阿春这下,对她是心服口服,阿弥陀佛叫了好几遍,又抓着徒弟过来一起感谢。大徒弟还是那副木讷讷地样子,对着摄像头鞠了个大躬,真心实意地说了句感谢。
紧接着,陈阿春发来一个大大地红包。
余简刚想拒绝,一道语音就过来:“别退回来啊!这可是我给你的压岁钱。这法子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但你说了,就容我记你一辈子的好!我不在了,还有我徒弟,我徒弟不在了,还有徒弟的徒弟!我还得给你供个长生牌……”真是越说越过火。
长生牌?
简直离了个大谱!
余简连忙回他:“咱们就是同行间友好交流,您都没对我藏私啊……”
陈阿春听完,面色一讪。他怎么可能没藏私?要知道,每一道秘菜都是一个厨师乃至一个餐馆的立足之本,他就算跟余丫头再合眼,也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秘方告诉她。但是余简这般大度作态,倒是真的让他很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