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夏天,王校长还是谢家妇,梅老师更是刚刚痛失丈夫和女儿在家伤怀垂泪的孤苦绣娘。
没人想到今年的夏天,谢家妇不但离了婚还把前夫家死死踩在脚下,梅绣娘直接成了大学堂的校长。
虽然称呼上是副校长,但权力和校长是齐平的。
放一年前在小城居民眼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这些天方夜谭都实现了,一个个全是真的。
而随着工厂的稳定运营,月银的按时发放,小城里女人们的地位也开始悄然变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梅娘居然成了校长,我到现在还不敢信!”
孙家,苗苗娘一边将自己做工的厂服洗好挂在绳上晾平,一边复杂地瞥了一眼李家小院的方向,小声嘀咕。
“都过去快两个月了,阿娘不信也得信的。”天气热,搬了桌子在外面写作业的孙苗苗闻言回了一句,“梅校长前两天还申请到了让我们去上海学校参观学习的名额呢,这事连王校长都没办成,可了不起了好嘛!”
“我就说说嘛,就是觉得读书和不读书也太不一样了。”苗苗娘看了大闺女一眼,这孩子念了书后脾气见长的样子,“梅娘现在当了校长,月银肯定比当夫子那会儿高吧。”
孙苗苗忽然就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家娘也跟外头那些人一样因为不懂就随便编排,原来是更务实的话题。
正想回一句不知道,堂屋那边奶奶半掀开门帘朝着这边喊:“大双小双饿了,你们谁去给冲两碗糊糊,我这边要给他们换尿布走不开!”
孙苗苗条件反射松开笔就要起来,苗苗娘却抢先一步:“哎,就去!”回头又看大女儿一眼,“你接着习字,读书可不能落下。”
孙苗苗放松下来,就看着她娘一边快步往厨房走,一边嘴里嘀咕:“这工厂要是早一年开起来老娘都不稀得生孩子,上工累下工也没得消停的。”
想想工厂里她的月银除了基础的十银元外,还有绩效考核两银元,工厂里还包一顿午饭有菜有肉,天气热还给她们发冰糕降暑,如果愿意上夜班还给夜班补贴,苗苗娘只恨不能把能赚的钱都给赚完才好。
可惜家里还有两个不满一岁的小娃,夜班这两年她是想都别想了。
再一想她一个不识字的一个月都能拿十二银元,那些识字的管事和管事候补只会比她拿得更高更多,苗苗娘就更舍不得闺女把时间放在干活上了。
看看李家的那一大一小,自从有了大学堂,她们靠着读书识字是多风光啊,自家闺女就算比不上人家,但跟着学日子总不会差。
那边孙奶奶没有走远,听到儿媳的小声抱怨直接就怒了:“就你累!全家就你累是吧!我一个老婆子天天在家伺候一天三顿还得替你照顾两个小的,又喂糊糊又洗尿布,我闲了吗?”
她说到后头直接就抹泪哭了,以前儿媳和孙女都在家帮着一起做活孙奶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这两个一个上学一个上工,家务全落在她身上,从儿媳坐月子开始的这半年下来孙奶奶只觉得要喘不过气。
要是以前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可是看看周围的变化,除了年纪还小的几个孩子外好像全家就她不挣钱,孙奶奶忽然就感到了一种不平衡。
或者说,有一种被抛下正和眼前的一切开始格格不入的感觉,这让她很不安。
眼见婆婆骂完就哭,刚准备“战斗”的苗苗娘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现在你和栓子都挣钱了,你挣得比栓子多,你底气足敢说话了,我一个还指望你们养的老婆子算什么哦。”孙奶奶不解气,又酸几句,“我老太婆活该给你们带孩子还不讨好。”
“娘,是我说错话了,娘您消消气,再过几天就发月银了,到时候我给您办一身新衣……”
孙苗苗看着阿娘端着糊糊跑进去哄奶奶,忽然就想到昨天去小菱家学习时有听到梅婶婶提过一嘴要给厂里的员工办个内部托儿所,就是为了给有五岁以下小孩的员工们准备的,如果真办起来,奶奶和娘这个矛盾就没了吧,说不定奶奶也能出去找个活干一干。
女孩最终没把这个事说出来,到时候要是没有可不就让她俩空欢喜,还有最重要的——再过十来天就又到学末大考,然后就是暑假,她得一门心思抓紧复习了。
孙家的吵吵闹闹点缀了夕阳下家家户户的炊烟,随着天色逐渐擦黑,河畔边草丛里也亮起了点点萤火。
李家小院里,苹果树上粉白的花朵已经谢了大半,有小小的果实挂满了树冠,袖珍且青涩,但却实实在在预示着将来的丰收。
小菱就搬了个小凳坐在树的对面,双手托腮脸色呈放空状地看着现在只能看个轮廓的苹果树。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从小叔家里逃出来,那时阿爹刚走两个月,家里一片愁云惨雾,但今年她上了学堂,阿娘更是成了校长。
阿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温柔,还是讨厌吃豆腐和豆干,喜欢绣东西,但她也会看书学习,懂历史会洋文,还学着西洋那边的习俗给自己讲睡前故事。
这桩桩件件都是自己亲眼所见,这一年来的变化她明明都看在眼里,却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