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止。
这就是韩非的答案。
秦也容不下公子非与李斯,并非秦廷不足以让二人同时施展抱负,是二人之间,秦只需要一个。
李斯很聪明,当年在荀卿门下时,先生就称赞过他。说李斯想事情总比其他同窗快一些,别人想一步,他能想三步。
可韩非比他更聪明。
寻常人想一步之后的事情,韩非能想到秦统一六国之后。
如果秦国只需要二人其中之一,李斯更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也不惮于送友人一程。
“你……”
这个关头,李斯却格外的平静。许是他与韩非彼此知根知底,哪怕是被揭露了真实心理,李斯也没有任何内疚和惭愧的情绪。
他甚至有些了然和骄傲:韩非当然能摸透他的想法,他们同窗友情并不作假。
“你亦可以反过来除掉我。”李斯坦诚说:“若能死在公子手中,我服。”
“我不愿。”韩非淡淡道。
为什么不愿?
究竟是为什么?
李斯就是想不通。
他知道韩非有时候是想得太明白了,看到了结局,不愿意行徒劳之事反而陷入虚无。只是当情况真的发生时,李斯仍然是无法完全理解韩非的思路。
越是不明白,就越让他清晰的认知到二人之间的差距。
甚至是当秦王政明确展现出韩非不用则杀之的观点时,李斯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韩非不争,所以他不战而胜。
“秦王知晓你为大才,”李斯说,“若不为秦用,也不得留给他国用。你当真如此选?”
“你为,为秦臣,”韩非答非所问,“事秦王,如此行事理所……应当。”
“我所作所为,事事如公子所愿。”李斯说。
韩非认为国君应拥有绝对的权力,认为臣子应做国君的手脚、做工具,完全为国君利用。李斯做到了,而且他自诩做的很好。
昔日的同窗,当今都说李斯、公子非虽为荀卿门生,但贯彻的是法家之道。
可李斯觉得他不是。
他走的是国君之道。事秦王,因而秦王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李斯本以为韩非是要赞许他的。
但韩非却摇了摇头。
“别做太绝,”韩非轻声说,“留个后路。”
李斯阖了阖眼。
这不是出于理念,而是出于对友人的叮嘱。李斯很明白,韩非下笔极其偏激绝情,他恪守理念、近乎严苛,在他的观念中几乎寻觅不到任何关乎于人性的存在。
但他终究是个人。
因而想要报韩王之恩,因而不愿看同窗走上绝路。
“我知道了。”李斯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平板无波的神态。
他挥了挥手,一并跟来的宦官才后一步步入书房。
老宦官低着头,手中稳稳捧着一尊华美的酒器。
“秦王赐你的酒。”李斯说:“他命我看你喝下去。”
韩非失笑出声。
连公子非的笑声都一如既往,好似他们不在咸阳,不在秦国,仍然身处简单的学堂。直至宦官将酒器送到面前来,韩非才止住笑声。
他拿起酒杯,静等宦官倒酒。
清冽的液体于杯中摇曳,韩非凑近一嗅,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秦酒浓厚,”他感叹道,“确为好酒。”
李斯到底没忍住,撇开了头。
他手中仍然捏着韩非的上书,李斯的表情不变,手却是死死地捏紧了纸张,直至手背、指节的青筋分明可见。
韩非举起酒器——
就在李斯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嘈杂的脚步声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韩非一惊,抬起头来。李斯同样循声看过去,触及到熟悉的面孔。
吕府的管事魏盛带兵站定,他扫了一圈室内,视线停留在韩非手中的酒器上,挑了挑眉。
“相国有命,既韩国投降,在韩使臣、质子一律收往的大牢关押。”魏盛道:“一切等韩王入秦之后再说。”
说完,他向韩非行礼,而后一抬手:“公子,我不动手,您自己请。”
韩非这才放下酒器。
“谢相国。”韩非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李斯,而后怎么把酒器拿起来的,又怎么风度翩翩地放了回去。
之后韩非迈开步子,与李斯擦肩而过。
魏盛待其走后,再向李斯行礼告退。
直至所有人都离去,偌大的室内空空荡荡,只余李斯一人。他猛然回神,绷到最后一刻的心弦彻底放松。李斯顿觉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太好了。
还是太糟了?
他也不知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遗憾。
…………
……
同一时间,吕府。
不管驿馆究竟如何剑拔弩张、沉重冰冷,吕不韦的府上依旧一片其乐融融。
堂堂相国奉王命养伤,在家咸鱼到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赵维桢找到后院时,他正左手举着沙包,对远处文茵笑道:“我数到三,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