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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维桢缓缓睁开眼。
章台宫为晦涩不明的晨曦所笼罩,正殿前的台阶高耸且巍峨,犹如一座可望不可即的山峰。
而此时此刻,赵维桢就站在这座山峰的顶端。
清晨的风凛冽如刀,吹拂着她礼服的衣袖与衣角。寒风入骨,可她仍然不得不挺直脊梁,以最为郑重的方式屹立在前方。
同样姿态的,还有台阶之下各自站好的臣工贵族。
秋末肃杀,气氛凝重,人人都微微垂着头,以示尊敬与郑重。站在高处,赵维桢看到的是数不清的黑压压人头,以及延伸到远方看不分明的宫门。
她侧了侧头,察觉到站在身畔的礼官与史官很是紧张。
紧张吗?
赵维桢侧头想了想。
越是到关键时刻,人的思维越容易发散。她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穿越之前,在各个景点看过的那些文艺表演,打扮成秦始皇的演员,每日一遍又一遍地在宫前表演始皇帝登基。
老实说,那场面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至少景区的演员,汉服精美、道具繁复,重修的台阶与宫墙遍布工业痕迹。
相较之下,眼前的宫殿比起来,其实要寒碜得多。
想到这儿赵维桢几欲发笑,但转念一想,又意识到这般“寒碜”才是真实。
她活生生地站在现场啊。
一瞬间,赵维桢又笑不出来了。
“君上。”
礼官出列,小声提醒:“时辰到了。”
赵维桢淡淡颔首。
而后礼乐准时响起。
她抬头,视线越过晨曦的晦涩,在天边徐徐由一抹光芒渲染扩散之时,触及到了秦王政的身影。
青年国君拎起衣袂,郑重地迈开步子。
他一袭黑色礼服,身材高大、脊背挺拔,庄严的黑与肃穆的仪态相得益彰,每一步结实地踩在台阶上,呈现出一国之君应有的冷锐威严。
只是赵维桢看不清他的脸,十二冕旒盖住面孔,随着秦王的动作微微晃动。
是了,秦王。
看不清面庞,致使赵维桢一瞬间都有些恍惚。
昔年初见,亦是一个这样的时刻。
天将亮不亮,夜将息不息,邯郸的庭院内兵荒马乱,他的母亲将他抱进门来。母子二人一身脏污,可与母亲的惶恐畏惧截然不同,他一双黝黑的凤眼中写满了沉静与冷淡,那反倒是把赵维桢吓了一跳。
那时他才两岁,却已见过生死。
稚嫩的孩童,在邯郸学习生存之道。他知晓赵维桢愿意伸以援手,便选择抓住她,内心不安从不表现,万般思量化为谨慎,他懂事到几乎不像是个孩子,生怕母亲抛弃他,生怕赵维桢抛弃他。
好在,他们还是好好的来到了秦国。
立为太子,匆忙即位,有过风险,有过危机,然而他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到了王位之上,成了这一名秦王。
之后起兵征伐中原,讨六国,秦国数代先王之夙愿,数代的积累、野心与不甘,层层重压在他的身上,可他究竟是抗住了。
天下诸侯,尽归于秦。
这一抹瘦削高挑的黑色身影,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顶端。
他抬起头,透过那厚重冕旒,赵维桢才得以看到那熟悉的凤眼。
四目相对,却是相隔一层旒珠。
从今日起,他也不仅仅是秦王了。
“夫人。”秦王开口。
赵维桢恍然回神。
她不是白白站在这里的。
台上台下,上至国君,下至侍人,无数文臣武将,无数见证者都在看着赵维桢。
以及她手中的剑。
赵维桢亦俯首,看向牢牢配挂在腰际的青铜剑。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她甚至感到了一股陌生的不真切感——这真的是她应该去做的么?
可一切都是赵维桢亲身经历的。
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敢站在一名国君面前讨价还价。
昭王想要她做女官,做天下女子的表率。可赵维桢不想只做一名“表率”,今日再想,当时她也没有考虑这么多。
仅仅是因为她做出了一些贡献,而换男子做同样的事早已封侯加爵。
赵维桢想要的只是一份理应属于自己的嘉奖。
她到底是拿到手了。
一代霸主秦昭王,临终前将自己的佩剑赠予赵维桢。
昭王元年铸一剑,长约三尺,铭大篆书“诫”字,以示其雄心与壮志。秦昭王在位五十余载,将秦国之势推上一个全新的顶端,然力有不逮,天寿至限,他距离统一天下不过一步之遥,却堪堪停了下来。
赵维桢缓慢且郑重地把腰间诫剑解了下来。
她略略用力,一手握柄,一手托住剑鞘,三尺长的青铜剑横于身前。
这把剑挂在她身上已有十五年。
短短的十五年,秦国的将士已不再使用她手中的武器了。直剑改长刀,青铜换钢铁,青铜剑已经逐渐开始退出历史的舞台。
秦王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于是赵维桢阖了阖眼,抬手扬起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