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远公府闭门不见客整整五日之后, 有人找到了裴道真。
裴宅可以与定远公府一样闭门谢客,裴道真自己每日总还是要去吏部当值的,在官署门前, 他还没下马就被人拉住了缰绳。
“裴世兄,你我当年在太原也有携手对敌之谊, 总不能到如今就尽忘了吧?我陆家上下十一个女儿如今都在定远公府里, 不知何时就要远去北疆,我家上下快被女眷泪水给淹了,我今日当街拦你马也实在是没了办法……”
裴道真翻身下马,只说:“陆县公不必如此。”
陆蔚能以旁系袭爵,也是凭借军功在身的刚猛人物, 手大指粗,抓住裴道真的手臂就如一对石锁。
裴道真挣了两下,叹气道:“陆县公,并非我不想帮你, 定远公因此事对皇后世家皆有不满, 我又能如何?”
“世兄, 你可千万要帮帮愚弟, 若只是我自己女儿在其中,我尚可狠心说一句愿她们尽心报国, 可、可我大兄幼女自入了定远公府就没了消息,她祖母如今满头发皆枯白,吃喝不想,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陆蔚口中的“大兄”其实就是先代保宁郡公的世子陆蒙, 当年蛮人南下, 太原城首当其冲,时任河东节度的保宁郡公与其三子皆阵亡, 太原城亦被毁,陆蔚之父乃是保宁郡公堂兄,他一路拼杀夺回了保宁郡公尸首,使其不至被蛮人所辱,后来他承袭爵位成了县公,府中除了自己与亲弟一家,还奉养了保宁郡公一脉遗孀,一位郡公夫人,两位嫂嫂,陆蒙死时才二十六,膝下两个女儿,长女出嫁,幼女今年十五,本正在议亲,却遭了此横祸。
看着是个粗枝大叶之人,陆蔚平日行事其实极为小心,先帝恶先保宁郡公守城不利,驳了将陆蔚过继后承爵的奏本,只以陆蔚乃是初代保宁国公长房嫡系之后承爵,虽然如此,他也依然视郡公夫人为母,每日晨昏定省从来不缺,本一外官武将,靠此在洛阳城中有了份清名,渐渐混入了世家圈中。
失夫,失子,爵位也被旁人所承,养在膝下一点点拉扯长大的孙女可说是心中唯一慰藉,孙女却又当着自己的面被抢进上阳宫,老夫人可如何能活?当即就大病了一场,那段日子陆蔚每日都差自己弟弟揣着金银去往上阳宫,只想伺机与内官说上两句,问问小女儿们可还好。
裴道真曾对卫蔷说胡好女为人不错,凡有所请必肯帮忙,说的就是胡好女知道郡公夫人有病在身,帮忙递出了陆家小女写的信。
此信算是救了郡公夫人的命。
直到前几日一群姑娘从上阳宫迁到了定远公府,又说要去北疆,年过六十的郡公夫人不吃不喝,已然动了死念。
不谈多年奉养到底有几分真情,只说陆蔚正借通商谋重整太原城之事,若真让郡公夫人绝食而死,他当了这么久的“孝子贤孙”不是白费?他要不要辞官守孝?那些御史眼下见世家又要牟利,正虎视眈眈,又能放过他么?
“罢了,陆县公,实不相瞒,从皇后封她们为女官一事,我与定远公之间便有些不谐,我能去看我家女儿,实在是……”
见裴道真有些难以启齿,陆蔚摇橹推磨一般晃他手臂。
“还请裴世兄不吝赐教!”
不肯赐教这臂膀大概也得舍掉。
裴道真一介书生,君子六艺算是学全了,可在陆蔚这般武夫面前他又能如何呢?
实在无法,他左右看看,低声到:“国公大人如今比从前更难讨好十倍,已是不收明财。”
听见裴道真此言,陆蔚眼睛已然瞪了起来,他左右看看,拉着裴道真大步走向了一处茶肆。
“裴世兄,只要你能救了愚弟,丰州商道之事愚弟以兄马首是瞻。”
这话说得动听,裴道真却只作未闻,他领了副都督一职,裴家就不能去竞那标,陆蔚看不看他的马首,还能真分了他钱不成。
懋德坊的茶肆比之南市要清雅不少,座位之间以竹制屏风相隔,陆蔚寻了二楼一僻静处坐下,能看见窗外吏部门前人来人往。
在这茶肆中的客人也多是在吏部述职候缺的外官,陆蔚看了看,让人将竹屏风重新摆了摆,又让一仆从在外候着。
这才低声说道:“世兄可是觉得我方才之言乃是虚言?愚弟实在是在为世兄担心,于大卿已得到消息,借着照顾那些女子之名,陈仲桥之妻将住进国公府,陈相看似与丰州之事无干,却在此时动此手脚,必是与定远公私下勾连。再想想陈仲桥在他大哥封相后便辞官回家,偏偏又在定远公入东都不久报了剿匪之功,眼下即将起复,有他哥在朝为相,又与尚书令斗得死去活来,他在朝中已无官可进,在北疆却不一样了,世兄你以侍郎之身兼领丰州督府副都督,怎么看也并非长久之计,只怕陈家就是盯上了此间可谋之处,欲择机令陈仲桥在丰州取你而代之。”
丰州都督与陈伯横勾结,这副都督如何自处?自然也要找些帮手,比如他陆家。
陆蔚说得情真意切,裴道真听着,举杯喝了一口茶汤。
喝了一杯,裴道真没忍住,又喝了一杯。
放下茶盏,他看向陆蔚,叹气道:“此事我心中有数,只是暂时顾不上,倒是定远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