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定远公只想要回家传的爵位, 我倒觉得是好事。”皇后是如此说的。
天一冷,圣人的咳症仿佛更重了,大德殿的排窗仍旧要时时开启, 皇后使人以铜管引热水入殿,铜管环绕于殿内, 取代了会生烟气的各式炉子, 西蜀椒泥做的墙,雁羽做的帐子,将大德殿护得暖意融融。
身处此地,谁也不会想到叛军距离洛阳只有不到二百里远。
榻移到了铜管边上,赵启恩侧躺在上面, 身上盖着丝被,他看着面前的人,笑着说:“阿薇,你一贯不想让爵位……怎得如今改了主意?”
卫薇低着头, 小心给圣人换了杯中冷了的水。
“从前是从前, 如今是如今, 军情为重, 我这区区一点不甘,抵不过我想让圣人安心的心。”
圣人抬起手, 摸了摸皇后的脸颊,他的手还是在抖的。
“阿薇,辛苦你了。”
“七郎能好好的, 我又哪有什么称得上辛苦的?我就知道, 她是不甘心, 我当年那一句‘卫家没有卫二郎’,她竟然就在心里记了十几年。”
说完, 卫薇的眼眶就红了,她心中有些委屈:
“分明是为了先帝不被蒙蔽,怎么在她的眼里竟然都成了我的错?罢了,也十几年过去了,我的错就是我的错,别说她想要卫家的爵位,就算她要我去衣赤脚给她行礼致歉,要是能……”
“怎得哭了?阿薇,别哭,不会,你可是皇后,定远公怎么说也是个臣下,哪有你与她道歉之礼?”
数月来,随着皇后威权日重,她倒是少有这般情态,看得赵启恩无奈苦笑。
半个时辰后,皇后离开了大德殿,圣人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缓缓坐了起来。
皇后自愿揽下了朝廷不让卫蔷承袭祖爵的因由,也是给朝廷上下留了颜面,不然扣在手中十几年的爵位就这般轻飘飘地送了出去,他们父子两代皇帝面上都不光彩。
这时,石菩拖着腿走了进来:“圣人,有奏报送来,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与护国节度使麾下将军程珂二人联手,在陕州勉强挡住了叛军。”
“好,告诉赵源嗣,无论如何,不能让叛军进到洛阳。”
“是,圣人。”
看着案几上插着梅花的瓷瓶,赵启恩轻声问:“今日,是正月初五?”
“回圣人,正是。”
“正月初五……我将继承爵位的诏书送去给卫……卫蔷,她多久能出兵呢?”
石菩又如何会知道?
好在他也知道,圣人此时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点宽慰,低着头,他缓声说:“圣人,当初逆王之乱,定远公是当即出兵的,她对大梁忠心耿耿,此番定也会立刻有所动作。”
“哈。”赵启恩笑了笑。
“是啊,她忠心报国,她第一次救了先帝,成了定远公,第二次救了先帝,拿到了征地令,后来救了朕,朕封她镇国定远公、北疆五地节度,她这次又要来,朕把他们家祖传的爵位也给她了,下次……”
赵启恩面色潮红,双眸凝涩,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恰又是排窗打开,天光照进来的时候。
“下次,朕还能给她什么呢?”
他这般说给自己听。
离开了大德殿的皇后坐着马车赶往文思殿,如今战事紧急,除了夜里就寝和照顾圣人,她几乎都在文思殿里待着。
她也同样知道了叛军攻势暂缓的消息。
“程珂……附逆的绛州刺史程v是不是他兄长?”
到了文思殿,她问尚书令。
数月光景,尚书令的胡子又蓄了起来,因每日忙碌,他又清减了几分,穿着一身厚重冬衣也飘飘如仙。
“回娘娘,振威将军程珂乃是前护国节度使程崇茂的过继子,程崇茂生前没有嫡子,就过继了他兄长前镇国节度程崇建之子,程崇建战死于长安,程崇茂就更看重程珂,想让他继承自己弟弟留下的汾州伯一爵,程v和程珙是程崇茂亲子,自然不愿王珂事事在自己前面,程崇茂一死,两人联手排挤程珂,程珂才投奔了现在的护国节度使王存。”
皇后解了裘衣,穿着罗裙坐在御座上,摇头道:
“嫉贤妒能排挤血亲者,能做出附逆之事倒也不奇怪了。”
殿中几位大臣互相交换了眼神。
虽然都知道是圣人借了皇后的名义不肯将定远公的爵位还给定远公,可听皇后这般说,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皇后却毫无所觉,又拿起一份奏本。
“户部,我记得你们已经紧急调拨了两万冬衣给护国节度使,怎么还有人被冻死?”
新任户部侍郎可不是从前伍显文那等憨人,连忙跪在地上,只说:“启禀娘娘,两万冬衣还有一万在路上,两日内必送到陕州。”
“两日?从洛阳到陕州,快马也就半日,你还不如说冬衣还没出门。”
新任户部侍郎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看着这磕头虫,卫薇就想起了从前的伍显文,那个总被人说脑子生得不齐全的伍显文如果接了这个差事,早就急急忙忙到处张罗,但凡有与他推诿的,必要在朝上告上一状,从前觉得这人实在不通世故,如今迫在眉睫,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