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再度缠上路栀。
他靠在黎零肩膀,只觉大脑昏沉,眼皮如压千万重山,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黎零冰凉的指尖轻轻拨弄路栀眼睫,只见那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躲闪般闭得紧紧的,没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
路栀:“……”
是人吗?
他勉强抬起眼帘,看了黎零一眼,因为太困,眼尾泛红,墨色眼底隐含湿润水光。
黎零被学长这一眼弄得有些愣神,随即弯起嘴角,把他搂在怀里。
“学长,睡吧。”黎零贴着路栀耳侧低语,气息冰凉凉的,如羽毛拂落,“有我在呢。”
路栀没有说话。
不仅是因为他被困意折磨得没有精力说话,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入睡。
意识如绷紧到极致的绳索,被扯得只剩极细的一线,似乎随时会断裂。
路栀却依然沉默着,忍受这份煎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数个小时。
一直徘徊在耳边的、黎零的声音逐渐淡去了。
山海般的困意似乎减轻几分,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清明,路栀轻轻抬眼。
原本紧闭的屋门,不知何时敞开了。
一个女人从黑夜中走出,站在夜色与灯光交界的门口,站在路栀面前。
她一身白裙,美丽的眉目含着温柔笑意,如同路栀记忆里的笑容。
她向路栀伸出双手,仿若母亲望着久未归家的游子,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
路栀静静地注视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四周静籁无声,女人始终微笑,温情地呼唤。
我的孩子……
好久不见……
路栀的眼眸失去光泽,垂着眼,一步一步,如提线傀儡般,向女人走去。
终于,他离门口,离他的“母亲”,只差最后一步。
女人露出欢欣的笑意,两行泪水沿着美丽的面庞滑落,好像盼了许久,终于盼到和自己的孩子重聚。
只要路栀再往前一点,她就可以得偿所愿,和自己的孩子相拥——
路栀停下了脚步。
他抬眼,原本无神的眼眸划过一丝冰冷的微光,如寒夜下的冰湖。
“骗你的,”他淡漠地道,“你这个冒牌货。”
女人:“……”
路栀往后踏了一步。
谎言被戳破,真实浮现,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般不变,身体却瞬间溃烂为一滩肉泥,又转眼化为无法散去的雾气。
呼——
大雾咆哮卷来,一瞬间,路栀只觉面前是决堤的汹涌江河,他只身一人立于前方,如汪洋中的一片落叶。
路栀面色不变,抬起手臂,挡在自己面前。
雾气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仿佛千万把钝刀切割皮肤,不知多少处的痛楚同时反映到脑海之中,短短数秒,就足以将一个人从精神上凌迟至死。
然而,路栀始终面无表情。
雾气好像烧滚的烫油,嘶嘶钻入他的身体,如果雾气有实体,恐怕他早已千疮百孔。
好疼啊……
好想死……
惨叫,响起。
那并不是路栀的声音,而是大雾深处飘来的无数哀嚎。
真可怜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
来吧,加入我们,这里没有痛苦……
大雾里的声音时而哀嚎,时而嬉笑,它们伴随着痛楚一同钻进路栀身体,如千万蚊蚁,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它们在诱惑路栀,放弃抵抗,融入这团大雾之中。
路栀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他的眼底冰寒如霜雪,修长五指猛地合拢——
他抓住了雾气,好像抓住一柄斩铁削金的利刃。
刹那间,哀嚎与嬉笑消失了。
雾气凝滞,仿佛嚣张肆意的恶兽被扼住致命的咽喉,无法动弹,不敢动弹。
下一秒,雾气猝然消散。
路栀脚下一空,好像瞬间从高处坠落,身边的雾气飞快抽离,化为一团浓稠的墨黑。
身体不断下坠,他仰起头,伸手——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抓到什么。
那是一团光。
【这是我的“孩子”】
一道清悦而熟悉的年轻男声落下,很近,似乎就在路栀耳畔,但也很远,好像来自天边,横亘不知多少岁月与光阴。
【我为它取名——乌托邦】
路栀猝然睁开眼睛。
“学长。”
微凉的低笑响起,有人在笑着喊他。
路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现实。
他枕着黎零的膝盖,只要抬眼,就能望见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
黎零也低头,专注地看着他:“学长醒啦?”
“……”
路栀按了按额角,轻声道:“我睡了多久?”
黎零眨眨眼:“也没多久,十年而已。”
路栀:“???”
他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黎零又眉眼弯弯地补了一句:“我和学长的孩子都会打酱油啦。”
路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