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主屋叫了洗浴的热水,换了满床的狼藉。
两人睡下时天都快亮了,燕兰庭没睡一会儿便要起床,入朝朝贺。
他整理好衣发后回到里间,掀开厚重的床帐,见岑鲸陷在柔软的枕褥间睡得正香,又俯身替她把落下肩头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这才出门。
岑鲸隐约能感觉燕兰庭的动静,但因为实在太累,身子重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正赶上燕兰庭回家,两人同昨日在相府住下的众人一块吃了顿午饭。
饭后众人各自忙碌,燕兰庭的叔伯长辈不在京中,岑鲸娘家那边又得等大年初二才能去,于是岑鲸跟燕兰庭只去了长公主府,剩下的时间便在家中,接待上门拜访的亲友。
云息江袖也出了门,陵阳看大家都在忙,便收拾收拾,去外祖家坐了坐。
陵阳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恭王妃的父母。
恭王妃姓杜,其娘家也是名声在外的清流世家,书香门第。
可因当年恭王妃被逼再嫁和亲,陵阳跟两位老人的关系一直不好,陵阳守寡后在自己府里养面首,也没少被外祖家的长辈训斥。可远有西耀的恭王妃,近有只手遮天的岑吞舟,在两大靠山的庇护下,根本没人能拿陵阳怎么样。
杜家无法管她,索性眼不见为净,久而久之便和陵阳疏远了。
直到这两年,老人家看开了似的,逢年过节主动给陵阳府上递帖子,杜家门生更是崇尚起了平心学说,认为未来女子会渐渐跟男子齐平,这是大势所趋,也是为国家增添可用之才的一个办法,相对的,这部分女子所拥有的权益也该同男子一般,如俸禄、婚嫁等。
没有男子丧妻便不娶的说法,那么女子丧夫再嫁,也是应该的。
男子位高家富可娶妻养妾,那么反过来,女子若有本事,娶夫养小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学说多少掺杂了杜家的私心,甚至把本来该是有辱他杜家门楣的丑事,扭转成了对这一学说的支持,是以身作则,也是不畏世俗的凛然风骨。
但无论如何,平心学还是得到了一小部分人的支持。
陵阳并不在乎被所谓的文人学士口诛笔伐,也不稀罕他们的支持赞同,因为她太清楚这些人有多善变,明明当初要她母亲牺牲自己去和亲的就是这些人,转头他们又忘了她母亲为边境和平的付出,也忘了她母亲当初是如何地挣扎,只会处在这繁华富贵的京城,责备她母亲一嫁再嫁,还说她母亲就该以死明志,为亡夫守节做天下表率。
反正怎么做都会被抓到错处,那又何必管他们说什么对错,自己过得痛快才最要紧。
因此陵阳从没领过杜家的情,只是在前些日子偶遇外祖母,外祖母把她当做了她母亲,拉着她的手痛哭,令她有些不忍,所以她才想过年去见见。
左右不过喝杯茶的功夫而已,她还不至于连这点空闲都没有。
……
元日的热闹一直往后延续了许多天,直至十五上元节,燕兰庭又一次装病,莫说宫里办的上元宴,便是连府门都不曾踏出半步。
与之相对,萧卿颜倒是一如往年,入宫去参加了在扶摇楼举办的上元宴。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一晚的气氛特别诡异,皇帝与瑞晋长公主在席间的对话亦是耐人寻味。
也是在这天过后,京中又起了与岑吞舟有关的传言,说岑吞舟当年并非是死于刺客之手,而是在离宫之时遭遇埋伏,被皇帝困杀在了宫门内。燕相也是怕重蹈老师的覆辙,所以才在这天称病,不去参加上元宫宴。
但很快传言就散了,因为皇帝在正月十九朝廷开印后,重起了先帝时期被废除的“武德司”。
所谓武德司,有点像岑鲸记忆中的明朝锦衣卫,主要职能是执掌宫禁,刺探情报。
他们是皇帝的耳目,同时也是皇帝手中指哪砍哪的一柄快刀。
可因为他们职权太大,不仅统管禁军,还直属于皇帝,不受部院管辖,能做到无中生有硬扣罪名,所以岑吞舟在弄倒太子之前,就先想法子搞废了这个令百官敢怒不敢言的部门。
如今武德司重起,旧日的恐惧再次袭来,好些高门大户采买下人都多了几分谨慎,生怕家里混进武德司的察子,出门吃酒也不敢再议论与朝局或皇家相关的事,生怕话刚说完,转头就被逮进狱中。
因这武德司,正月还没结束,年味就被惶惶人心冲散得一干二净。
待出了正月,武德司已接连拿了京中十五户人家下狱,其中九户皆与相府和长公主府有来往。
晃眼,时间来到二月初二,春耕节。
书院自正月二十三开学,但在二月初二这天早上,燕兰庭并没有和往常一样送岑鲸来书院。
因为这天,皇帝早早就率领百官出城,去了京郊御农坛,祭祀农神。
大约是知道凡间的皇帝要举办大型户外活动,天公作美,让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岑鲸上课时坐在窗户边,暖融融的太阳落在她身上,春风带着丝丝的凉,拂过她的脸颊,也带来了隔壁课室的诵读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除了搅起风云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