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名贵的古董。
沈夫人是盐政副总理的千金,那只琵琶是她的嫁妆,沈少爷嘱托姚企安,将琵琶与沈作润一同下葬了。
姚徵拿起箱子里最漂亮的一件,四方形的印台,鎏金水晶表面,沈少爷只留下了配套的行长公印。
“我小时候喜欢得很,总是偷拿着玩。”她笑道,“祖父没少呵斥我,说这是法兰西的皇家工匠制造的,花费了三个月。”
项明章再一次震动不已。
木箱头层几乎看尽,仅剩一只个盒子,姚徵不记得是干什么用的,印象里始终空着。
项明章拿起来,盒身扁平,包裹月白缎面,他打开,盒子里面绷着一层黑色丝绸,凹陷下去一块圆形的浅坑。
姚徵说:“像是首饰盒,但放镯子太小,戒指太大,耳环这种成对的东西更不合适。”
项明章一瞬间牵扯神思,他探手入怀,解下襟中的怀表,放进盒子里,严丝合缝犹如榫卯相嵌。
他不得不怀疑,这只怀表曾是沈少爷的旧物。
姚徵本来尚存一分怀疑,见到这只怀表,相信了项明章遇到沈家后人的说法,她道:“沈少爷有一只极其钟爱怀表,平时从不离身。”
项明章问:“是不是在瑞士定做的?”
姚徵仔细回想:“貌似是……不过表链是沈夫人的项链改的。”
楚识琛说过,女士项链,或许来自母亲……项明章感觉心脏被揪住了,一阵阵绞紧。
他顾不得了,掀开木箱空掉的第一层,下面是一些泛黄的纸页。
他的嗓音很沉,发哑:“我可以看看么?”
姚徵点点头,可惜纸质的东西不好保存,数次搬家零落了一部分。
项明章拿起最上面一张,是沈少爷留洋的毕业证书,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授予的商业学士学位。
南方天气潮湿,纸张霉变,上面手写的花体洋文已经模糊不清,项明章放在茶几一边,拿起一份计划书。
繁体题头,是关于抗币面额的研究决定,全文手写,内容包含大量专用字符,是早年流行于钱庄之间的一种加密方式。
然后是一沓类似票据的东西,记录了复华银行捐赠和筹办的物资明细,存留下来的一共四十九张,也就是至少有四十九笔。
姚徵感慨道:“沈少爷与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襟抱非凡。”
项明章问:“沈少爷当时多大了?”
姚徵推算:“1918年出生,到1945年,应该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楚识琛也是二十七岁。
木箱双层皆空,项明章却思绪如沸满满当当地烧燎在胸口。
忽然,姚徵摸开箱子里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张照片。
沈少爷留存于世的唯一一张旧照。
照片背面朝上,写着两行字,项明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清的一瞬间手指忍不住发抖。
狼毫写下,端正小楷,笔迹似曾相识。
——今日生辰,吾与灵团儿。
落款:民国三十二年,秋。
项明章心头震栗,几乎难缓:“秋天的生日。”
姚徵说:“对,所以表字‘清商’。”
项明章脱口而出:“但愿清商复为假,清商……沈清商。”
他反复念着,手心全是汗水,捏着照片翻转到正面,呼吸刹那停止。
四角发黄的黑白照,一幢显赫的沈公馆,阶前树下秋风里,沈清商俊秀挺拔,怀抱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擎猫的左手戴着一枚玛瑙戒指。
那张面容透着轻浅笑意,唇微张,风吹开了额发,一双眉目好看得像远山缀了寒星。
干净,从容,神采斐然。
项明章仿佛心脏骤停,死死盯着照片中的沈清商。
盯着这一张他恨不得每天见到、脑海中来回想起、喜悲嗔怒都灵动端方,与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
迦南香,玉珠算盘,紫檀琵琶,法兰西印章。
商学院,四年行长,小楷笔迹,灵团儿白猫。
怀表。清商。
楚识琛和沈少爷的一切全部吻合。
就算考证有误,一方说辞是假的。就算是机缘巧合。就算是中了邪,阴差阳错!
可是照片何解?
这张照片中的面目该何解?!
项明章热血当胸,双手却冰凉颤抖,他用尽全力捏着旧照一角,已不知该如何称谓照片里的人物。
姚徵惊异地看着他:“项先生,你还好吗?”
良久,项明章嘶哑出声:“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姚徵回答:“上善若水的若,臻于郅治的臻。”
——沈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