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五十六章

“啊！”执行董事一声惨叫, 却见镜子里又恢复了正常, 没有什么七孔流血的男人, 只有他自己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眼花？错觉？胸口不住起伏的执行董事停顿了两秒, 忽然退回卧室拖来椅子、狠狠砸到洗手台上的镜子上，镜面应声碎开, 镜子后面只有墙体，没有什么电子装置也没有投影设备, 执行董事还是不放心, 用脚踢散镜子碎片检查, 除了玻璃碎片外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电子设备。

“不可能是我眼花, 是谁用这种愚蠢的手段在恐吓我？！是那些反对殖民的和平主义份子？那些家伙怎么可能混得进总部？”执行董事感觉自己受到严重羞辱，越是年纪大的人就越是很难豁达接受自己失去青春的事实, 安盖尔公司的“生意”经常会被母星那些没有脑子的年轻人大加讽刺，认为他们和夺取他人生命延续自己青春的吸血鬼没区别，而这种论调是执行董事最厌恶的——还拥有着青春的人嘲讽失去青春的人惧怕衰老和死亡, 在这方面没有办法反驳的老人自然会恼羞成怒了。

犹如困兽般在浴室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搜索、摔砸一通, 除了正常的生活电器、电子设备外执行董事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刻意在这个房间里设置机关恐吓他的证据, 这并没有打消执行董事的疑心，反倒是让他更为愤怒：“希德·爱伦坡那个家伙一样换了身体, 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来对我施压, 那么就是有该死的和平主义混到总部了吗？很好，爱伦坡这个渎职的混蛋拿着公司的天价年薪却毫无作为——”

当执行董事将受到惊吓的恼羞成怒转化为对某个特定人物的怨恨时，他那自尊受到羞辱的情绪明显地得到缓解，但……那个暗中藏匿的“和平主义激进分子”似乎并不打算停止对执行董事的捉弄, 当执行董事思索着怎么在白天的会议上对执行总裁爱伦坡进行抨击时，执行董事忽然发现自己按在洗手台边缘的右手手背出现异样——细腻平滑的手背皮肤忽然变得松弛、粗糙，原本不明显的青筋和骨节一块儿鼓了出来，甚至还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老年斑。

执行董事不敢置信地盯着这只右手看了几秒，缓缓将另一只垂到身旁的手抬起……他的左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老化了，狰狞的骨节、松弛惨白的皮肤、干枯如爪的手掌——

“啊——！”执行董事惊恐地瞪着这双极度陌生又似乎隐约有些熟悉的双手，发出撕心裂肺的骇人惨叫，他慌乱地蹲下去、双手胡乱地摸索寻找刚才被他踢散开的镜子碎片，连手指被碎片划伤都仿若无觉，激动地抓起一块较大的碎片转向自己的面部。

茶杯大小的镜子碎片中，执行董事看到了一张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但绝对不想再看见的脸。

老迈，腐朽，丑陋，迟缓，挥之不去的老年臭味……年纪超过一百岁，再怎么注重养身、再怎么勤于更换体内老化的器官，依然不能阻止整体上细胞组织的老化，即使人的大脑强烈地向往着生命、渴望着生命，身体中跳动的微弱生命火焰依然在每日清晨醒来时提醒人注意到它即将流逝。

“不……不……”执行董事忘却的噩梦在心中复述，他又想起了那些在寿命的末日中苦苦挣扎的岁月，想起了因身体细胞组织不可逆地老化时渐渐失去味觉、嗅觉、听觉的日子，所有的人看他的视线中都带着小心翼翼和怜悯，他曾经疼爱的儿子、他的继承人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每次看见他时都颇为遗憾他为什么还没有在某天半夜里忽然咽气。

他将所有的资产砸进安盖尔公司的全身移植项目、成为安盖尔董事会的股东，在他与跟他一样恐惧死亡衰老的资产家们苦心督促下大脑神经接入难关被攻破，接下来又是各种反排斥的抗体激素立项攻关，艰难的等待过程持续了二十多年，当他衰老得连说话都要靠喉部传感技术代替时，他终于换了上渴望了太多年的、能够让他再次靠自己的意志自由活动的躯体。

但这种剥夺他人生命来为有钱人续命的技术在蓝星遭到了大众强烈抵制，执行董事自己的儿子就曾经试图以“替换身体后的人不在拥有前股权”为理由夺走他的股权，还好和他一样在第一批就替换了新身体的人有着跟他一样的立场，这些跟他共同战线的战友们捍卫住了全身移植的合法性与施行全身移植手术者的合法权益，而让这两项的合法性能被母星的公众接受必须有个前提：全身移植的身体贡献者不能是蓝星人，哪怕献体自愿也不行。

为此安盖尔公司展开了更加向外的宇宙探索、寻找适合作为全身移植载体的有生命星球。这个殖民星是安盖尔公司发现的第三个适合大量提供全身移植献体的星球，为了在这个星球长期培育移植载体，公司甚至搁置了对这个星球进行星源开采计划。

而现在，执行董事似乎出现了有别于移植载体排斥性的异变反应，他身为董事会一线督察人员利用职权精心挑选的移植体不知为何“返古”成了他最早的身体，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的执行董事被他心底深埋了几十年的衰老恐惧击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浴室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十数秒后，空间忽然出现涟漪般的波动，两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