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辇金车在云端穿梭, 云海如涛, 染金绯霞色, 蔓延向无尽远方。
疾风阵全开,长风在侧, 青鸾扬颈长啸,青光一闪,现出苍蓝本色,每一根羽毛都精致如用笔墨细细描摹,张扬的翎羽泛起寒玉般的皎洁光芒。
谢珩拉着谢子游, 在车盖上坐下。
粼粼晨光拂过发梢,打上一层柔软的淡金色光晕,谢珩心底微痒, 忍不住抬手, 朝谢子游发顶抚去。
可抬到一半,谢子游闻声回头, 澄澈明眸透出几丝疑惑。
谢珩心头一颤,有些不安,手不着痕迹地在空中转过一个弯,欲盖弥彰地捂在嘴前, 轻咳一声。
饶是他伶牙俐齿,此刻却大脑一片空白——
快,聊些什么!
说我其实很喜欢你, 这次救你出来, 主要是想回宗成亲……
不、不好, 这挟恩图报也太明显了!
还是说点别的,先拉近距离……谈谈谢御深夫妻如何?
可谢珩转念一想,又暗自摇头。
这话题分明在戳谢子游痛脚,他被生父生母背叛,已经十分痛苦,自己不能再往他伤口上撒盐。
那……聊聊秘境?问他如何脱身?
不,也不好,保命秘法是一个修者最深的秘密,非亲密之人不可告知,自己一上来就问这种机密……不妥,实在不妥。
谢珩心乱如麻,却不忘继续绷住一张淡定的表情,唇角微勾,笑容斯文优雅。
但谢子游是什么人?
他跟谢珩在上个世界里共度百年,对这个人的了解几乎透彻到骨子里,谢珩表面越是云淡风轻,他越能通过这人游移的视线、微颤的指尖,察觉少年心底慌乱。
谢子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珩,心头隐隐有些好笑。
这人纯情的一面,他真的很久没见到了。
想当年,两人开荤后,便一路牵着手,朝无节操无下限的方向越跑越远,姿势储备量逐日增加,再不知青涩为何物。
这般想着,谢子游玩心大起。
他坏心地蹙起眉头,一副忧伤苦恼的表情,四十五度角仰望朝阳,唏嘘道:“谢珩,数个时辰前,我灰心绝望之时,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救我,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谢子游下颚微扬,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凸起的喉结小巧精致,纤长羽睫悲伤地垂落,眼尾拖一抹幽幽淡红。
这幅模样落入谢珩眼中,被谢珩解读出三分留恋,三分彷徨,余下的尽是心灰意冷,登时让他心疼不已。
刹那间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无数念头起起伏伏,谢珩嘴唇微张——
——没事,别怕,都过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有我在,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听谢子游迟疑道:“现在,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
谢珩心中微动。
谢子游转过身来,漂亮的桃花眼中横波流转,倒映着晨曦日月,面颊被霞光打上一层浅红光晕。
他微微侧头,语气羞赧:“可我如今落魄,手里一穷二白,也不再是什么谢府的小少爷。你的救命之恩,我实在难以为报,不如……”
以身相许!
四个大字迅速蹦入谢珩脑海,登时炸开大片烟花,噼里啪啦,热闹非凡。
他晕晕乎乎地摇晃两下,一句“就这么说定了”飞快蹿到嘴边,又被少年用极强的意志力死死压住。
谢珩咬了下舌尖,疼痛让他清醒。
他勉强挤出一丝客气的微笑,刚准备说声“不用”,便听谢子游云淡风轻地吐出后几个字:“……先欠着。”
谢珩:“……”
卧槽。
少年的微笑一寸寸僵硬,风化,一团更加纷乱的麻被塞进脑袋,硬生生将思绪搅得越发浑噩。
“欠着”是几个意思?
欠一时,还是欠一世?
欠一世自然不要紧,谢珩巴不得谢子游欠得更多,从此牢牢拴在他身上。但如果这人是想落地之后,转身就走呢?
谢珩猝然慌乱的神色落入谢子游眼中,让他忍不住心头直乐。谢子游眉头微扬,故作惊诧道:“怎么,你不高兴?”
“我没有……”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
“啊,其实……”
“但我不见得必须要以身相许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子游戏精上身,表情从惊诧转为狐疑,甚至警惕地退后两步,与谢珩保持距离。谢珩眼睁睁望着,心里悲伤得几欲吐血。
恰在此时,车厢里隐约传来几声嘟囔。
“什么情况,小师弟还没把人拿下?裴云胤谎报军情?”
“我没有!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别扭,这锅我不背!”
旋即响起低沉的拳风,有人按下前者跳蹿的脑袋,拉下车帘,低声叱道:“闭嘴,就你多话,安心听着!”
又是一片安静。
只有飘荡的风从身侧掠过,轻柔和煦,如同柳条垂落,搅乱一池春水。
谢子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