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收拾行李, 准备乘坐明天一早的火车赶去上海的学校报到。
林蕊抱着她妈的胳膊,仰着头巴巴儿望着,哼哼唧唧地撒娇:“妈, 我好舍不得你哟。”
去上海脱产学习一年, 这么长的时间, 她妈都不在家里。她都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林母还真不放心自家性子跳脱的小女儿,叹了口气, 放下手里的包, 摸摸女儿的脑袋:“你不是说让你妈赶紧想办法升学历,好早点儿评职称嘛。”
陈副厂长私底下找他们夫妻谈话的时候,就将话挑明了敞开说。
现在厂里头的大学生越来越多, 甭管人家是夜大还是电大, 总归人家考了出来,有个证书。
郑大夫这种六十年代的老中专生,在评职称时非常吃亏, 国家现在重视学历文凭。
所以她必须得赶紧把学历提升上去。
厂里头为她争取了个脱产学习的机会, 是上海学校跟江州合办的。
她去上海读一年书,接下来回江州医科大学再上半年课, 然后实习个半年,就能拿到正儿八经的大专文凭了。
“虽然脱产学习阶段,按照咱们厂里一贯的传统, 是只发工资不拿奖金。但是,郑大夫,眼光得往长远处看, 评上了职称,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要提好几档的。”
陈副厂长怕她家里负担重,舍不得奖金,特地强调,“你看,现在你们家鑫鑫上大学,差不多能自给自足。蕊蕊将来要是考上艺术学校,那国家也是给中专补贴的。”
升了高级职称,将来的收益可远远大于这两年的奖金。
林母哪里还顾得上在意那三瓜两枣。
她揉着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你以为脱产学习的机会谁都有吗?”
谁不晓得有个文凭是好东西,为了学习机会,一个科室的兄弟姐妹是能急红眼睛的。
前几年,孩子小身体又弱,厂里医务室又缺人,她根本顾不上继续学习。什么夜大电大的机会都没赶上。
这两年,好不容易大女儿上大学了,小女儿情况又好了点儿,医务室新人也能单独值班了,可脱产学习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国家恢复职称评定以后,大家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方设法给自己镀层金。
她有心想上进,也不得其门而入。
旁边的桂芬婶婶拍了拍怀里头小宝生的背,立刻附和郑大夫的话:“那是,能上大学多好的事啊。旁人想都想不来。”
钢铁厂这边点头同意接收芬妮,桂芬婶婶就立刻抱着小儿子去港镇中学校长家堵人。
不管,去钢铁厂中学借读,当二等公民他们家也认了,反正学校必须得放人走。
再不走的话,她女儿就是砸通了碎嘴子的脑门,她家也不会赔一个鸡蛋的。
敢上她家闹腾,大耳刮子跟扫帚伺候。
小孩子不懂事没的人教,她帮着好好教。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中老年妇女的战斗力素来横扫千军。
校长被不讲理的农村妇女搞得没办法,只能点头同意放人。
反正陈芬妮的成绩也就那样,她家非觉得能放卫星那就自己折腾去好了。
现在镇上的怪话多了去,乖乖,他们老陈家的小女儿能上城里读书,肯定是大女儿睡到有能耐的人唻。
要不然,就凭他们家,能扳倒了赵镇长?
人家一路从革委会主任坐到镇长,二十多年的时间屹立不倒,比李国香还厉害的不倒翁哎,居然就为了多睡了几个女人,多拿了点儿钱被直接拖去枪毙。
照这样算的话,那要吃花生米的人不要太多咯。
桂芬婶婶也不跟人吵,直接收拾了家里的细软,又将几只鹅寄养在郑家,当天下午就带着女儿抱着儿子进城来。
吵死了也没用,自古这种事,永远都是女的在人嘴巴上吃亏。
大概只有像电视上的武则天一样,做了女皇,其他人才不敢说嘴。
桂芬婶婶羡慕地看着林母:“你是好的,给你家的姑娘们都做了好榜样。”
林母立刻摆手:“你也不赖,两个姑娘差哪儿了。”
桂芬婶婶不接话,只转脸看自家小女儿:“我们能给你做的就这些了,你好好跟你嬢嬢、姐姐学习,考不上学我也不晓得你将来怎么办。”
现在城里头招工机会也少,人家吃国家粮的都顾不上,何况他们家这样的农业户口。
回郑家村进厂子上班的话,那出不出来还有什么区别。
至于种田,那就更别想了,急着种田,这初中上不上都没多大意思。
林母立刻强调:“我也是厂里头看鑫鑫跟蕊蕊爸爸的面子,才给我的机会。过去以后还得先上段时间的课,然后通过考试才算真正录取。”
她摸摸芬妮的脑袋,“没事,你们老师都很负责任。底子差不怕,只要静下心好好学,肯定能跟上的。”
芬妮站在灯下垂着脑袋,局促地绞着手指头,闻声慌慌张张地点头。
嬢嬢的手掌宽厚又温暖,掌心的热度透过头皮渗进来,让她浑身都忍不住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