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肆虐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冬日的晴空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穿透了树枝下的冰挂,透露出了淡淡的宁和感。昨夜倒在雪地中的两只瘴鬼,已被大雪彻底覆盖。溅在了墙柱上的零星血点,仿佛干枯的红梅,已经蜕变成了淡褐色。
大清早,庙宇的墙外,就传来了一阵车轮轱辘、碾过冰雪的声音。
一列风尘仆仆的人马停在了寺庙之外。为首的人,正是昨天中午带着家仆离开了的那位好心的林公子。但是此刻随在他的身后,已经不止那五六辆的马车了,还有十多个骑着骏马,身披劲装,腰悬长剑,看起来十分威风的青年男女。观之打扮,十成十是仙门中人。
也许是应了那句“好人有好报”的话,相比起离开了寺庙不久,就在山林里齐齐领了便当的搅屎棍少爷一行人,林公子昨日中午从寺庙出发,在天黑之前,幸运地找到了一座在避风位的亭子,在那里停车休息,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他们继续前行,又在中途遇到了一群出来除祟的年轻修士。
林公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寺庙里的人的安危,连忙迎了上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些年轻的修士,恳请他们出手除掉瘴鬼,解救剩下的人。
仙门之中,被朝廷所扶持的崇天阁,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大佬。背靠着北昭的朝廷,有着最厉害的门生,最稀罕的法宝和最多的钱。除此以外,仙门之中,还分布着许多“非官方”的门派和世家,名气有大有小。
这些年轻的修士,恰好便是出自于仙门中的某一个不起眼的门派。这样的弟子,几乎都做过被崇天阁选中的梦。因为这不但代表了自身的资质优秀,还相当于是鱼跃龙门,平步青云,连原本的师门也会跟着脸上有光,相当于是一条加速飞升的通道了。
但想被选中也不是容易的事。崇天阁每年都会进行选拔,还非常难进。这些宗门寂寂无名的年轻人,若想要脱颖而出,要让崇天阁注意到自己,那最好就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实绩来。所以,一听说有瘴鬼作祟,还害了人,这些年轻人便感觉机会来了,二话不说,就让林公子带路,直接杀了过来。
众人下马以后,都警觉地拔出了剑,拨开了晨雾,准备进入庙宇里察看情况。
昨天晚上,几个村民都在混乱中挂掉了。除了戚斐三人之外,就只有那个僧人侥幸活了下来。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僧人推门一看,吃了一惊,匆忙地迎了出来,与那几个少年修士为首的人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在远处的一座被草木覆盖、可以俯瞰这座寺庙的山上,有人将他们的动静都收入了眼中。
薛策穿着一身劲装,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树下。
透过了枝叶的缝隙,看到那僧人行了一个礼,带着那几个初出茅庐的修士走入了庙里,他轻轻吁了口气。
如果说在昨天之前,他还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触动和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那个女人说出那句分道扬镳的话,那么,现在,那丝犹豫和心软已经彻底没有了。
有了这些修士,还有那个一开始就想对她献殷勤的林公子,她已经不会有危险了。
因为顾虑着薛小策的情绪,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守到了现在。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的腿边,矮墩墩的薛小策驮着一个包袱,皱着一张小脸,仿佛有些挣扎,仰头问道:“舅舅……我们,真的不叫醒姐姐,就走吗?”
“我们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她会被这些人接走吗?”薛小策的情绪显然很低落:“我们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到她了。”
在亲人和外人之间,他当然会选择跟着舅舅。但孩子也是真心不舍得那个在火海中紧紧地拥抱着他、与他相伴了一段路的姐姐。
可舅舅说,那个姐姐也有她的事要做,有她的路要走。分别是不可避免的。
薛策的眸子微动,却没有回答。
薛小策还想多说几句挽留的话。薛策却已经收回了拨开枝叶的手。
“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被掩在晨雾中的寺庙,薛策淡淡地抛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薛小策连忙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林间的漫漫长路尽头。
……
戚斐蜷在角落,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外的一阵吵闹的声音,还有马匹打响鼻的声音。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戚斐一怔,立即就清醒了:“!”
昨天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怕得要死,根本不敢靠近薛策。最后只怂怂地缩在了一个能隐约听得到他们的动静,但又不会贴得太近的地方休息。
当时庙内的烛火都熄灭了,也看不清薛策那边的情形。她迟迟没有睡意,生怕薛策睡到半夜,会突然气不过,过来拧断她脖子。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警觉到了后半夜,才终于扛不住睡意,歪在了地上,睡了过去。
刚醒来的头壳还有些许胀痛。戚斐揉着眉心,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眼下还留有了淡淡的阴影。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件墨蓝色的外衫静静地放在了她的身边。衣袖上,还有她留下的歪歪扭扭的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