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惊了惊。
江禀怀一身简陋而老旧的麻布衣袍,沾着泥水,又因为连日赶路,难免风尘仆仆。
虽然他进来之前已经整理过衣袍跟发髻,但跟满厅中那些穿金戴银,从头到脚都打扮的极其精致的官员以及士绅相比,就如同一只土鸡混入了孔雀堆里,甚是扎眼。
而江先生,却是这孔雀堆中的佼佼者。
他是永州首富,虽然看着低调,但从头到脚,并没有一样俗品,不必说那剪裁合体的府绸袍子,就算是脚上一双云头鞋,也是用的天蚕丝做里,蜀锦为底,价格昂贵的足够一个中等之家一年的吃喝,其舒适轻便自不必说。
江禀怀竟然是江先生的儿子……宋皎简直无法想象。
但细细看两人的容貌,才隐隐瞧出眉眼之间仿佛有些相似。
在江禀怀说完后,江先生似笑非笑地哼了声:“让宋按台受惊了,江知县确实出自江家,不过只是妾室庶出,且他自十四岁开始就已经离开了江家,如今草民竟也不知道该不该相认这个‘儿子’。”
江禀怀低着头,并不言语。
宋皎看看江禀怀,淡淡道:“先生此言差矣,所谓‘英雄不论出处’,又何必说什么嫡庶。”
江先生呵呵笑道:“虽然按台高看他一眼,不过若论起‘英雄’,倒也称不上的。”他的语气非常的和缓,丝毫没有顶撞的意思,但这话却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童知府左右张望,忙打圆场道:“是是是,宋按台跟二爷都是为朝廷效力的,以后建功立业,青云直上,当然不在话下。对了江先生,您不是要请按台大人过府一叙的么?如今可巧二爷也回来了,二爷跟按台又是有旧的,正好趁机聚一聚如何?”
宋皎并不想去江府叙什么话,即刻就要回绝。
就听到江禀怀淡冷地说道:“这还是不必了吧,宋按台初来,自然有正事要办,而下官也要尽快赶回成安,恐怕多有不便。”
江先生脸色微变,点头笑道:“童大人,还是别劳烦江知县了,这会儿还没青云直上了,就已经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家里了,还指望他能如何?哼,这两年内,他回过几次?就连逢年过节也只在外头,就好像他不是人生人养的……”
这话说的重且难听。
宋皎心头一震,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衣袖上却给轻轻地一拉。
她看了眼江禀怀,见对方脸色沉沉地,但他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让宋皎替他出头。
宋皎没有做声,但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现场气氛尴尬,童知府忙道:“老先生,何必如此……”又对江禀怀道:“二爷是才进门儿,总不能转身就走吧?何况按台大人也在这里,好歹大家同桌坐了,喝一杯水酒。”
他毕竟是知府,江禀怀不便如何,就只垂着眼皮道:“下官官职卑微,不敢跟知府大人同席。”
童知府笑道:“这可是见外了,宋按台您说是不是?”
却就在此刻,里间有一个府衙的下人走了来,行礼过后道:“知府大人,按台大人,里头传了太子殿下的话出来,说是让按台就近在府衙旁边安置,倘若有事回禀,来回也可便宜些。”
宋皎见赵仪瑄特叫人出来说,不便推辞,便道:“知道了,请回复殿下,理应照办。”
童知府已经笑道:“好好好,刚才按台说要去驿馆,本官心里还过意不去呢,这才妥当嘛。”又道:“花开堪折直须折,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请江先生做东,二爷陪着按台大人去府里坐一坐罢了,也算是为两位接风洗尘。”
宋皎看看江禀怀,终于道:“既然知府大人跟江先生如此盛情,那就却之不恭了。只是本官跟禀怀兄久别重逢,还有些话要说,且先告退。不送。”
说完后,宋皎便不理两人,而主动地将手虚搭在江禀怀的手腕上,笑道:“禀怀兄咱们走吧。”
童知府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叫了两声又忙道:“既然这样我叫人陪按台过去别院。”
此刻宋皎已经半扶半握着江禀怀的手腕,两个人走出了厅中。
一时厅内众人一起望向两个人的背影。
直到离开了府衙,江禀怀才道:“你方才为何要答应他去赴宴?”
宋皎道:“这几年为何你不回家去?”
说到这个,江禀怀止步,转头看着宋皎道:“我先前没跟你说我出身永州江家,你不怪我么?”
宋皎挑了挑眉:“你是指的当初在京内?还是说如今?若是如今的话,你我这不是才碰面么?你哪里有机会说什么。若是指的当初在京中相识,你若那会儿告诉我说你是永州首富之子,我怕是要退避三舍不敢‘高攀’了。”
江禀怀听了这几句,才又笑道:“就知道你是这样的脾气。一点也没有变。刚才父亲……刚才他说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又想替我出头了。”
宋皎哼道:“你为何拦着我?令尊的话说的着实不好听。”
江禀怀苦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家族里,偏爱哪个孩子,讨厌哪个孩子也是常有的事。”
这句话,却让宋皎心有戚戚然:“莫说是什么大家族,连我们家里……罢了,才见面就说这些,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