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太爷走到四少爷身边,道:“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倒是新巧,从前没见过能飞得如此高的烟火。”
四少爷把手一背,见父亲也在,立刻挺起胸一板一眼地答话:“回老太爷,这可不是孙儿能弄来的,是朋友给的。”
二老爷有风湿,天冷时走路不稳,由二少爷搀扶着,越发看不惯轻浮浪荡的嫡子:“父亲,您站远些。他哪里来的什么正经朋友,想把烟火做得打眼,就要舍得费火_药。现下东南和西北的边警都未解除,造火器用的硝石吃紧,陛下已限制了民间流通,他凭空变出这些一响即散的玩意儿,定是和贩私的人有来往。”
四少爷没想到这都能被看出来,一时语塞,还是邵老太太心疼孙儿,说了次子几句。
“大过年的,让孩子高兴高兴罢,别拘着他。”
二老爷恭恭敬敬应了声是,脸色变得和四少爷一样难堪起来。
大老爷和三老爷又唱双簧一般劝二老回房里。
老太太道:“回去吧,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我们是禁不起风了。”
三太太和大太太在两旁搀着婆婆,纷纷笑道:“哪里的话,母亲今年六十六,明年就六十五了。”换来邵老太太一句笑骂。
顾双和其余丫鬟们站在一处,发现大老爷和三老爷言笑晏晏,大太太和三太太也一副全无嫌隙的模样,看来是把话讲开了。
不管是真正和好,还是貌合神离,两房之间总算没激发出更大的矛盾。
可如此一来,苏姨娘和七少爷的处境就显得尴尬了。
大太太坑的不是三太太,而是七少爷,三太太原谅了她,就等于默许了她先前对七少爷的算计。
做了坏事,却没得到惩罚。此时她们的相敬如宾,却是建立在对另一人的侵害之上。
还能怎么办?顾双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七少爷——也只能努力变强了。
四少爷和小姐们也不敢再在院里逗留,跟着进了正房,长辈们在东屋闲话一会儿就回去看戏了,大少爷、二少爷各带着家眷同往,小辈们不喜欢眼下搬演的戏码,嫌武戏太多没趣儿,便围坐在西屋轮番打起叶子戏。
九小姐上场时顾双就帮她看牌。
六小姐玩了两轮下来,三小姐替她上场,还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你去看看郑姨娘吧。”
六小姐一怔,随即动容,敛衣起身,福了一礼便告退了。
这种场合,妾室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孤零零坐在厢房里,虽然有姐妹们陪伴,可儿女不在身边,总是空落落的。
同样是生儿育女,却是全然不同的处境。她们虽早已习惯了,可心底难免有怨气。
六小姐起了头,其余的庶子庶女们也坐不住了,可苦于没有嫡兄嫡姐给自己网开一面,也只能想想作罢。
九小姐到底是在苏姨娘身边长大的,借着摸牌时动静大,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素馨,你去看看我娘,门口放着三姐给我的糕点,你帮我送去一盒,别忘了帮我要一只封红,等你回来,我这点家当都要输光了。”
顾双莞尔,找到那只被缠了纸捻的点心匣子,提着悄悄出了屋,前脚出来,后脚就见七少爷也拿着大氅跟了出来。
顾双以为他有吩咐,便停下来等。
今日,他难得不是一身青衣,换了一件真红的云锦圆领吉服,纹样是应时令的织金葫芦灯景通袖胸背,虽是吉服,却不显得俗丽,明艳如火的红反倒更衬出他的玉白面容,和那双清亮如星的眼,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都添了几分暖意。
他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来。
“我同你一起去。”
七少爷一边说着,一边披上搭在手上的大氅。
顾双见了,忙帮他系上颈前的系带,那匣子挂在手臂上,竟有些沉重,坠得她手上打颤。
她打了个牢固的活结,刚收回手,七少爷默不作声把匣子接了过去。
顾双心知,他是一定要过去的了。
可这样真的好吗?那边都是各房的姨娘,七少爷去了多有不便,更何况,少爷和小姐是不同的,小姐们去看看生母,尚可算作温婉懂事,少爷去就显得不知礼数了。
她本是不想管闲事的,她只在意九小姐,可转念一想,他们毕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亲兄妹,因而边走边提了一句。
“一会儿到了,容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姨娘定然想不到少爷会来。”
岂料七少爷竟笑了,那笑容,让顾双有一丝难堪。
他像是在嘲笑她的小聪明!
“放心。”七少爷道,“我不进去,在外面透透气而已。你快把东西送进去,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