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河后街,破败的小屋外。
程灵侧着身子,运足目力,透过那小窗边的细缝,终于模模湖湖看清楚了屋中老妇的手腕。
那老妇抬起的手腕内侧,线条扭曲交缠着,看起来竟像是纹着一只鬼脸!
程灵心下微动,一边记住了这个有些模湖的图桉,一边揣测:阿安身上有海水腥味,老妇手上纹着鬼脸,他们两个还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
东桑诸岛,鬼英部落,这一群海贼明明正在海上虎视眈眈着,准备要抢夺那铁矿岛呢,谁又能想到,他们原来早就派了人潜入雍州城中。
只可惜听不懂他们的话,弄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程灵沉下心,又站在门外细听了片刻,可是屋子里的这两个人争执过后却忽然都沉默了。
老妇放开了抓住阿安的手,阿安低着头,走到屋子角落里掏了个陶罐出来。他抱着陶罐,打开米缸,舀了把米,似乎就要推门出来。
屋外的程灵立刻身形一动,轻飘飘地就翻上了隔壁的屋顶,然后沿着那屋墙又似羽毛般轻巧落地。
灯影河后街一带全是阴暗逼仄又破败的小屋子,没有整齐的巷道,没有通透的路线。
这里太好藏人了,破屋子横七竖八,挤挤挨挨的,建得到处都是。地上污水横流,垃圾随处可见,人在这地上走,甚至还没有老鼠走得顺畅。
程灵轻盈落地后,又运足耳力听了听那边的动静。
只听到洗米的声音,生火的声音,熬粥的声音。
程灵遂不再过多停留,她脚下轻动,就快速又隐蔽地离开了这片地界。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阿安在廊下熬好了粥。他清汤寡水地将粥端进了屋子,这个时候,老妇又与他说话了。
“*&%¥#……”
如果这个时候有懂得东桑语的人在这里,就能听明白,老妇说的是:“人走了吗?”
阿安做出侧耳听的样子,听了片刻,有些蔫答答地道:“大概是走了吧……花媪,有没有人跟,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极为小心的,你为何偏偏非要说有人跟了来?”
“再说了,有人来又怎么样?那人也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这样的话一说出口,花媪顿时目光严厉。
她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枯瘦的身体忽然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
花媪厉声道:“土安,半年的安逸生活使你将我们鬼英的基本警惕全都忘了吗?我说了有人就是有人,就算你没见到人,也不等于就没人跟来!”
阿安立刻便缩着头,却回嘴:“那你还问我人是不是走了?走没走都在你的感应该中,我又不知道……”
花媪顿时气得拿手指人:“你、你简直朽木!”
阿安又缩了缩头,这回不敢再大声回嘴了,但口中却仍然都囔:“我先前试过了,那个姓程的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花媪你太小心了……”
花媪支棱着干瘦的身子坐在床上,收回刚才指高的手,哼笑一声,随即长久沉默。
阿安被这样的沉默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脚下不由得微微动了动,这个时候,花媪终于说话了。
“罢了!”她说,“你翅膀硬了,总觉得自己极有本事。不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你总以为是我平白阻拦了你立功。既是如此……”
阿安一下子抬起头,惊喜道:“花媪,你是同意我去办那件事了吗?”
花媪阴沉着眼睛默然不语,可她的不言语,便仿佛是一种默认。
程灵离开灯影河一带以后,却是径直便又去了涪阳王府。
她已经记下了刚才听到的阿安与那老妇的对话,虽然不明其意,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去跟萧蛮说一声。
两刻钟后,程灵到了涪阳王府。
萧蛮对她的去而复返感到奇怪,当时就问:“程兄,发生什么事了?”
程灵张口道:“还低昂的既往力偶往……%¥#@&*……”
萧蛮愣了一下,惊奇道:“程兄,你居然会东桑语?”
原来程灵竟是将之前偷听过的,阿安与老妇的对话,一个音节都不差地,直接复述了出来!
程灵道:“原来这果然是东桑语。我不会东桑语,只是先前听到了两名东桑人谈话,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就硬记了下来。”
萧蛮用一种特别神奇的目光看程灵,问:“你听不懂东桑语,但你能强行记住他们说话的音节,并且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问话的同时,萧蛮看着程灵,真是满目赞叹。
这件事情说起来好像不难,但其实非常不容易,能做到的,那都是非凡人物。
萧蛮忍不住道:“程兄,我本就认为你非常了不起,但你了不起的程度,还是格外超出我的预料。”
瞧这夸的,程灵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含蓄地微微笑了笑,正要说两句谦逊的话,箫蛮又道:“东桑语我虽不懂,但是我这里有人懂。”
说着,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唤了声:“螣七!”
话音落下,一条灰色的身影忽忽一闪,就仿佛凭空出现般,来到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