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胭脂看着那一袋银子银票, 翻来覆去没睡着。
这么多银子, 父亲如何攒下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梳洗过后径直去找了胭虎,“我准备去城外驿站将这银子还了, 你可要与我同去?”
胭虎张了张嘴,皱着眉头道:“那样远, 我送你过去吧。”
只是送,却不跟着去。
胭脂知道这小子打小便是一头犟驴, 多年下来根深蒂固的, 一时半刻叫他改也难。这次能说送自己过去, 已然叫她意外了。
胭虎去套了车,姐弟俩同赵恒说了后便出门了。
穿街过巷时, 胭脂犹豫再三,到底是下车买了些东西。
如今她手头已然宽裕了,自然不在乎那几十两银子,可江志……本就没多少收入, 又接连赶考需要打点,却还省下来这许多银两,谁知之前他是如何节衣缩食的?
日后去了外地, 人生地不熟,多有要用钱的地方, 也没个人帮衬的, 别到时候抓瞎才好。
因江志要去的地方偏西南, 倒是不大冷,胭脂便做主要了十来套单衣、夹衣、鞋袜帽子,另有各色常用的成药,还有好些可以路上吃的点心糕饼等,林林总总包了几个大包袱。
胭虎帮她装了,却还替她不值,“姐,你何苦来着?他还给你银子哩。”
“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我知你是记恨,可回头想想,他虽粗心,却不曾苛待你我。”胭脂叹了口气。
平头百姓的家里哪有事事顺心的?江志活了这么大,统共也就在隋氏那一件事上迷糊了,且事发后也十分果决,如今还尽力弥补,也够了。
两边分开还不满一年,可如今瞧着,江志活像是老了小十岁!两鬓都轻染霜色,人也瘦的打飘。可知他过去的日子是多么拼命,多么孤注一掷。
胭虎哼了声,也没说话。
胭脂有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呀你。我且问你,父亲这一来,你可发现身边有什么变化没有?”
胭虎刚要说没有,可话到嘴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当家他们倒没什么,还是如早前那般对待自己,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可其他人,甚至外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却都不同了。
早前他们虽然也知道自己天分过人,也时常说些好听的话,见了便正正经经的喊一句“六当家”,可大多是瞧在大当家的面子上。
归根究底,或许在许多人心中,自己姐弟俩不过是被家里人撵出来,走投无路才投奔了这里来的孤儿孤女,寄人篱下罢了。
即便是好意,又何尝不带着三分怜悯?
可如今呢?
原先给自己冷脸的人会笑了,原先皮笑肉不笑的笑的真挚了,原先就笑的,如今笑的越发好了!
再也没人单纯的当他们姐弟是流落来的,人家可是正经的官家子女!父亲是扎扎实实的县令老爷,那一身儿簇新的官服整条街的人都瞧见了的。
虽说七品官听着芝麻绿豆大点儿,可放出去也是一方父母,且那江志也还年轻哩,多少比他还老的人依旧在京城苦熬资历,做着不入流儿的小官儿……若他肯干,临死未必不能混个六品五品的官儿当当!
即便升不上去,土皇帝也挺好,毕竟是打了官印儿的,哪里是他们平头百姓能攀附的?
也就是这姐弟俩,若换了旁的官家子弟,他们这些泥腿子哪里敢上前说话!
且敬重着些吧!
胭虎虽执拗,却不蠢,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周围悄然发生的变化。
见他这般,胭脂又道:“这天下什么关系都能改变,都能割舍,唯独这份血缘,哪怕嘴上不认,却始终变不了的。父亲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如今世上也只剩咱们三个亲人了,本就该相互倚仗扶持……”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反正这些正理儿,胭脂都挑拣着同他讲了。
出了城,坐着马车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就到了驿站,胭虎死活不肯进去,没奈何,胭脂只好自己个儿去了。
江志对她的到来着实惊喜交加,爷俩又关上门掉了一回泪,江志死活不肯收回钱,瞧着终于有了点如出一辙的父子相。
“东西我收下了,只是这银子,你拿回去吧,”他又将钱袋推了回去,百感交集道,“早年我只顾读书,倒是疏忽了你们,本就愧疚,如今好容易松快些,正该弥补的。”
见胭脂还要坚持,他一抬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孩子,你在外头的事上精明,对官场却未必透彻。为父此去,便是要啃硬骨头,打从一开始便没存了花银子打点的心,不然也不会抢在众人前头去赴任了。若要拼财力,天下多少达官显贵的后代,便是将咱们爷仨敲骨吸髓,也未必及得上人家一毫!既然比不上,索性直接不要比。且圣人肯派我前去,也是看中了我之决绝,这便是一场硬仗,拼的便是骨头。我虽是一介读书人,好歹这骨头还算硬气,便豁出去试一试……”
也好,与你们搏个前程。
他的一双儿女这样能干,自己如何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辈子这般蹉跎?
那赵恒瞧着倒是不错,徐大人对他也赞誉有加,可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