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藏原,在山高之地犹有白雪皑皑,在那平旷的原野之上也恍若早已入秋近冬,八月的长安却还仍是暑热未尽。
薛元超小心自后门踏入司虞大夫魏玄同的宅邸之时,便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但这汗到底是因暑气正盛,还是因为今日所商议之事要紧,那便当真不好说了。
眼见魏玄同亲自来后门相迎,薛元超连忙快步走去,低声喊了句“和初”。
魏玄同向他回了个礼,“你可算是来了,我已用内子喜好佛理,又近来行动不便,只能请故交上门的理由,将河东郡夫人给请来了。你的顾虑也对,鹤林寺确实不是适合商谈于此事的地方。”
此前只是薛夫人向薛元超传递讯息,还勉强能放在那头,今日却是要先同薛夫人敲定这个计划,以确保能让她明了眼下的情况,还是将人请出来安全些的好。
魏玄同又道:“我先没同她多说,还是由你这个做侄儿的来解释最好。”
薛元超谢道:“这是自然。已是多有劳你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魏玄同摆了摆手,“姑且不论我与游韶(上官仪)之间的交情,就说武后挟制陛下之事,做臣子的闻之便觉痛心,怎能不为之尽心竭力!”
“这半月间陛下的头风病症也不知道好了几分,司虞这头收到的批复还是尽数出自武后之手。这……”魏玄同痛心疾首,“这成何体统啊!”
两人说话之间,已行到了薛夫人的落脚之地。
薛元超连忙又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先不说了,我先去同姑母禀报。和初乃是忠义之人,有你相助,我等必能成事!”
魏玄同在此止步,薛元超则快步踏入了屋中。
薛夫人一见他入内,连忙问道:“你们如今已联络到几人了?”
也不怪她如此心急。
从七月到八月,陛下虽因她入宫请见而多有追忆往昔之事,将往日的师生情谊已捡起了不少,却也好像对皇后的态度多有和缓。
这不是个好征兆。
薛夫人无法长居宫中,根本无从确认皇后平日里都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这样一来,倘若他们再有耽搁,谁知道还能不能抓住陛下有废后意愿的当口,一举达成他们的目的!
她心中忧虑,在天子近前却不敢将其表现出来,只能在面对侄儿的时候匆匆发问。
还有另外一个坏消息摆在她的面前。“城阳公主被临川公主邀请入秦岭清修避暑,我本想与她往来,却也没能办成。”
“姑母大可安心,左奉宸卫将军那边,我们已单独去会晤商谈了。”薛元超朝着薛夫人比划了个得手的信号,让薛夫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果然,同为河东薛氏子弟,在这等大事面前还是站在一起的。
薛元超接道:“只是有一件事,恐怕和姑母所说的大不相同。有心参与此事之人,均意在扶持前太子,而非姑母曾跟我说到的许王。”
“这是为何?()”薛夫人惊问,你要知道,昔日的太子李忠早已被废为庶人,流放去了黔州,近年来几乎没有消息传入长安,谁知他是否已然缠绵病榻。?()?[()”
黔州可不是个好地方,李承乾和长孙无忌就是死在那里的,谁知道李忠会不会也早已在当地染上了疾病。
选他做什么!
“何况他所代表的,正是先太尉长孙无忌等人的势力,当年陛下不喜欢这个被迫立为太子的儿子,已是人所共知之事。他又是因为谋行巫蛊才被废的,又怎能再将他迎立回来。”
薛元超摇了摇头,“姑母说错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扶持于他。许王背后还有兰陵萧氏,一旦许王为太子,萧昭容即刻便能自宫外清修之中解脱入主中宫。您想想看,陛下最为爱重她之时,她既不为陛下谋划,也不愿向彼时的王皇后低头,绝非好相与之辈。在这一点上,前太子虽已成庶人,没有母族却成了他最好的优势。”
“此外,陛下厌憎他,是因为长孙太尉,如今长孙太尉人都已经死了,坟头青草更已生数年,就算迎立李忠,也绝不会再回到当年的情况,陛下心中自有权衡,不会因私废公。”
薛夫人收回了几分惊疑的神色,不得不承认,薛元超所说不错。
李忠没有背景,也就更有了让他们从中操作的余地。
对方曾经流落到险些流放至死的田地,更应当对他们这些出手相助之人感激涕零。
这是好事。
薛元超继续说了下去,“此外,自长孙太尉过世后,朝野曾受长孙氏恩德的门生偶有闲谈,也都对其早年功业多有赞誉,当年攀咬太尉谋反的李义府更是德行有亏之人,若要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自然是用他的名头最好。陛下也不会介意于用死人之名清理掉自己的掣肘。”
反正,当年的那一出完全可以推诿到臣子身上。
而为长孙无忌平反,因他和族中子弟大多罹难的缘故,既不会给陛下带来朝堂上的一座大山,反而能显示出他能及时自省、感念旧情。
还有了一个,名正言顺扳倒皇后的理由。
将锅全部推到她身上去就是了!
“……你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