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意图早归的迫切,就连和她不算相熟的文成公主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与她会合于兰州的苏定方。
二人毕竟往来次数不少,今年与去岁在长安,李清月也多因请教兵法登门拜谒,苏定方这会儿便并不太需拘泥于公事公办,在彼此告知了军情后出言调侃:
“上一次小将军折返的时候尚且有闲情逸致先在青州将士卒战功逐一落定,又在途经洛阳之时谈及在此地的种种创举,今日倒是一门心思直奔还朝了。”
李清月抬头答道:“这自然是因为我已不怕有人胆敢贪墨我麾下士卒的战功,却担心这朝堂忽变中还有意图作乱之人。”
苏定方先是一怔,又忽然展颜:“士卒能跟着你这位将军,倒是不必多想,心中安定,只管埋头奋战便好。”
“要不怎么说我这个封号取得好呢。”李清月一本正经地自夸了一句。
苏定方不由为之失笑:“是!是你这个封号起得好。”
要说这年轻一辈的将领之中,恐怕真是只有安定公主能有这样的资格说出此话。
在两方兵马交汇之前,苏定方已先得到了鄯州刺史的急报,让他不必全速赶路进军,也大略知晓了李清月已然凯旋班师的消息。
饶是他已猜到,凭借着安定公主在高丽战事之中的表现,和她在进学中展露出的一点就通天赋,在自川蜀秘密进军藏地时,就算不能直接将禄东赞的吐蕃大军给直接打回吐蕃腹地去,也该当能做到为吐谷浑解围,赢得斡旋的机会,他也不曾想到——
安定公主这一战,能打得这般漂亮!
以禄东赞之死换来吐蕃内部的争权动乱,用交换回文成公主宣扬大唐如今绝不让步的立场,以结盟东女国与吐谷浑在边境建立起一条更为完备的防线,桩桩件件都已有独当一面的主帅之风。
当年在高丽战场上还得算是有其他兵力牵制住了渊盖苏文,如今却是公主亲自破局、布局,拿下了这一战的胜利。
禄东赞也仿佛是合该经由那一连串的逃窜,将自己送到李清月的手中,成就她此战的威名!
这让苏定方胆敢断言,李唐二十年内绝无可能有哪一位将领,能表现出这等剑走偏锋又决断分明的主帅之才,超过安定公主。
偏偏对她来说,二十年后的年纪,才是一名将领真正意义上的当打之年啊……
当她如今已是锋芒毕露,又有着堪配此等本事的功名官位之时,确实是无人胆敢贪墨她所率部将的战功。
现在她的背后还多了一个临朝称制的皇后,那便更不可能了。
在方才的调侃过后,苏定方也不免顺着李清月的这份迫切归家情绪多想了些。
对于鄯州刺史张允恭这样的人来说,负责把持朝政的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后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大唐府兵还是在稳定增派于边陲,以“守捉”为名的陇右道屯兵机构能够得到充足的人员补给,不至于让他因边地战乱丢了官职和性命,就已足够了。
可对于苏定方来说,他需要去考虑的事情就要多一些。
做到国公这个位置上的将领,总要想着身后之名,以及子孙的功名传承。
对于年近七旬的苏定方来说,身后事更是要紧。
他已凭借着此前的战功无可再封,将其顺延到了儿子的身上,却实在不敢笃定,在他过世后,长子苏庆节还能维系一家之荣耀。
朝堂之中屡屡发生的人事变动,比起边地贼党作乱还要不可预知。
在不知其中内情的情况下,苏定方也不敢确定,皇后临朝到底是事情已经解决的尘埃落定,还是犹在博弈往来之中的权宜之计,更不知这长安城中突然兴发的叛乱,会否进而波及到军中。
那也难怪安定公主在手握此等大胜的情况下,还要担心长安城中。
再一想,若只从担心亲人的角度来说,这份挂记也不无道理啊。
父亲头风复发,卧病在床;母亲身怀有孕,却还要操心国事;兄长更长于文学之道,体虚多病;两个弟弟都在幼年,没一个顶用的;异母兄长还忽然折腾出了个谋逆的戏码……
苏定方想到这里,看向身旁这位小将军的眼神就不免有些微妙了。
“安定真是不容易……”
“啊?”李清月讶然,不太明白苏定方到底是怎么从封号取得好,跳跃到她不太容易的。
总不能是说她此次只带了胜果,没带上足够有分量的献俘囚徒,所以不太容易吧?
她的目光随即往后,看向了后方随军囚车中押送的炽俟叶护与朱邪叶护,思考若是按照苏定方的这句感慨,她是不是应该跟对方顺势瓜分一下。
但想想在她军中还有不少吐蕃降卒,又有文成公主这个足够有分量的人物,应该没这个对半分的必要。
苏定方收回了发散出去的神思,答道:“我是说,这朝堂之中的情况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就算真有叛军作乱,英国公与主持南北衙禁军的将领也不会坐视不管,小将军不必担心。”
比起挂心于此事,苏定方倒是更想知道,以安定公主今日的战功,陛下该当以何来赏。
固然大唐与吐蕃的开战并未被摆在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