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打开,徐太傅往那门边一站。
到底是这把岁数了,无论年轻时多么挺拔,现在也难免有一些驼。
仪态和风度刻在骨子里,举止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是,看着他的时候,会让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酸。
黄太师就是如此。
他心里酸酸的。
本以为,以徐太傅对皇上那手把手领着走了这么多年的坚持,今日,少不得再长篇大论一番。
语重心长也好,痛心疾首也罢,总之,不应该只是现在这样,一番话说完,直接送客了。
思及此处,黄太师抬眼看向皇上。
皇上亦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一席话是沉,听着是不舒服,但他已经做好了后头还有更难听的话的准备,结果,徐太傅不说了?
不止不说了,也没有听他说的意思。
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松开,又攥紧,皇上站起身来。
算了。
真让徐太傅“口无遮拦”起来,君臣之间,少不得再争吵一番。
他今日是来“赔礼”的,吵起来就是本末倒置了。
倒不如顺着台阶下。
反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朕会好好想一想太傅说的,这就回去了,爱卿保重身体。”说完这话,皇上便往外走。
王公公奉命“督促”皇上来劝说徐太傅,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场面急转直下到控制不住。
他愣愣看着皇上,待回过神来,赶紧追了出去。
范太保与黄太师亦起身送圣驾离开。
一行人怎么爬进来的,这就又怎么爬出去。
皇上上马车时,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走了好。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他在气头上时,一让赵启滚,赵启麻溜儿就滚了。
气头上说什么都是错,甚至是两看两生厌。
不如走人,省得在那儿烧着,噼里啪啦的。
马车回宫。
黄太师与范太保道:“我再去看看老大人。”
“你去吧,”范太保摆了摆手,“我是吃不消再上上下下爬了,哎!”
徐家搭在墙上的梯子还没有收,黄太师再次爬进去,一路往书房去。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徐太傅。
徐太傅一直站在那儿,他们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黄太师走到近处,仔细一看。
他在徐太傅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泪光。
“您……”黄太师更咽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
徐太傅回过神来,自己抹了抹眼,请黄太师入内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徐太傅自嘲地笑了笑,“刚只说那么一段就送客,不似我的脾气?”
被老太傅点穿了,黄太师也没有不好意思,只道:“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缘由。”
沉默了会儿,徐太傅叹息着道:“我看不到真挚,一点一滴都没有。”
黄太师怔了怔。
这理由听起来缥缈,甚至是,与之前的问题无法完全对上,可黄太师还是听懂了。
因为,这也是他在慈宁宫里所想过的点。
皇上是被逼着低头的。
此刻他完全处于下风,皇太后出面大刀阔斧,要求他如何如何。
皇上看似是应下了。
可这种应下,并不是认同与理解,而是不得不避锋芒。
等到有朝一日,风向一变,他又会故技重施。
皇太后老了,他们也都老了,没有办法永远处在收拾烂摊子的位子上。
徐太傅再开口时,语速很慢,就像是他的心境:“我要的并不是他一味的认同,他可以不赞同我说的,只要他有他的道理。
唇枪舌战,言之有理,我也不是油盐不进,不是永远不会犯错,只要他能讲出道理来说服我。
真诚探讨,认真思考。
这就是‘切磋’,武人靠切磋磨砺拳脚,文人靠切磋整理思路。
我们谁不是天天在切磋的?
君臣之间,亦不能少了这条。
偌大的江山,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的政务,当然会有看法不同,而解决的法子,只有一遍遍讨论、思考。
不是盲从,更不是、更不是现在这样……”
这样的局势所迫下的违心的顺从。
黄太师一言不发,只沉沉向徐太傅点了点头。
他很赞成徐太傅的意见。
事实上,哪怕是他们三个老头子共事,早些年间,也为大小事务有过分歧。
解决的法子,便是引经据典、分析状况,说服、说服,靠的是“说”,心态上要“服”。
如此磨合与沟通,才能让博采众长,思想统一。
哪怕有一天,另两个人动弹不得了,只一个人统领全局,也不至于突然间能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癫狂着跑出去十万八千里。
皇上现在不说,心里又不服,那迟早有一天,就……
黄太师看着一脸沉痛的徐太傅,暗暗地,长长叹息一声。
他与范太保已经选了路。
而皇上,把能让徐太傅为之争取的最后一次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