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纪公公虽未看那檄文内容,但从老大人们凝重的神情与皇上的反应就能猜到一二,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皇上的视线,完全被黏在了纸上。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上头写的东西。
祁阳颜氏,瞒报出产,又开私矿?
这让他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
文章写得气势汹汹,骂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字,都算骂在了皇上的心坎上。
他也想骂,骂那群不知好歹的外戚!
可与此同时,那一个个文字,又像是一道道的符咒,向他迎面飞来,把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符咒化作了汹涌波涛,伴着电闪雷鸣,劈头盖脑地冲他砸了过来。
直砸得眼冒金星。
一股郁气,堆积在嗓子眼里,皇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先骂颜氏,还是先骂林繁与秦胤了。
“他们,”皇上的声音气得直发颤,“他们就送这么一张东西进京?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底下,无人接话。
黄太师都没有开口,只在心里嘀咕。
送进来的,哪可能只有一张?
定然还有许多张,现在早就送到国子监等大小书院传阅了。
不止京师,其他地方,还不知道传了多少。
这种文章出世,甭管官府禁不禁,书生学子之间传得飞快。
他们记性好,多念几遍就会背了,官府越禁,背得越齐,张口就能来。
皇上又道:“祁阳那儿,到底什么状况?偷了没有?漏了没有?”
汪尚书带头,并两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
“臣等把相关的文书都翻了出来,正要重新梳理盘点,”汪尚书埋着头,道,“这檄文上如此言之凿凿,应是真的吧……”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把皇上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
“朕养了你们一群废物!”皇上道,“你们看了这么多年祁阳送来的文书,还没赵瑰在那儿住了这些时日看得清楚?”
汪尚书有苦说不出。
这几年间,别说他们没看出来,都察院下去的巡察御史,不也全被瞒了吗?
地方官员与颜氏勾结,狼狈为奸,才是问题所在。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一来,因为那是外戚颜氏;二来,都察院在岸上指不定还能捞他们一把,胆敢把都察院拖下水,对方会恨得直接把他们的脑袋往水里摁。
皇上看着汪尚书,骂了声“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又看向范太保。
范太保搓着手,道:“应是真的。”
“他们就是想造反!”皇上道,“朕早说了,他们早想翻了,冯仲和晋彷两人,竟敢留他们在祁阳!”
“破西凉大军,收复西州城,如此功绩在手,说他们想造反,这站不住脚,”黄太师摸着胡子,道,“而且,发现祁阳不法之事,当机立断,虽与章程不合,但道理上还是说得通的。这片檄文传天下,皇上,京里落了下风了。”
皇上蹭的站了起来:“他们能写,我们就不能写了吗?谢羽有文名,太师与太保,更是名满天下!”
黄太师闻言,抬起头来,直直看着皇上:“您让老臣写什么?讨伐颜氏?如了他们的意;驳斥这篇檄文?上头说的都是真的,老臣无从驳起。您说他们居心叵测,可老臣该如何写?”
皇上愣在了原地。
那道三府造反的圣旨,早在很久之前就传遍了所有州府。
上头所谓的证据,也不过就是三府离京,不知所踪,仅此而已。
反倒是,在圣旨之后,大军才攻克鸣沙关、进驻西州城,只这两样,就把圣旨给“捅”了个七零八落。
眼下,对方又给全天下展示了“祁阳颜氏”这么个新宝贝,反而,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要怎么办?
驳斥不了宝贝,也无法证明对方的居心。
难道要把林繁的身份搬出来,来证明他的目的就是龙椅吗?
天下都不知林繁是赵临的儿子,以至于,他们对祁阳颜氏下手,都显得格外义正言辞。
憋屈之意,让皇上怒火中烧。
他扫了眼被堆在地上的厚厚的文书。
一时半刻间,这群废物也理不出什么来。
“先整着,”他道,“不整出个头绪来,就在这里跪着吧!”
说完,皇上抄起案上檄文,三步并两步地走出御书房,朝着慈宁宫去。
皇太后这儿,刚刚得了消息。
檄文进京,亦传到了辅国公耳朵了。
如此要紧事,他也顾不上染了风寒的身体,急忙进宫来。
“兄长难道之前,一点也不知情吗?”皇太后咬着牙关,道。
“臣完完全全被瞒住了,”辅国公道,“臣但凡知道,会让他们这么胡来?一个个的,得了外戚身份还不知足,竟然还……”
以祁阳的出产,老老实实报上来,抽税三分、拘买七分,且价格不低,足以让颜氏一门赚得盆满钵满,根本无需节外生枝。
结果,老家那些族亲,竟然如此荒唐!
不止荒唐,还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