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办事儿,若连一碗水都不给喝,也说不过去。
玉叶便冷着脸子,到外间去倒了一碗残茶回来,眼珠儿都不朝下转,只望着棚顶的彩画道,“……主子刚诞育公主,这会子自是还不能吃茶。这一碗是我们吃了一半的,茶是好茶,只是冷了一半。你若嫌弃便暂且请等一等,我忙过这会子,再替你去烧一壶来。”
这本是玉叶想冷一冷孙玉清的意思,孙玉清若觉得受冷落,自己说不吃了,这便也两清了。
可是却没想到,孙玉清一把便如抢的一般接了过去,扬头就给吃尽了。吃罢了还用袖头子抹一抹嘴,笑嘻嘻道,“这还是七月呢,自然这晾凉了的茶最好吃。姑娘这不是委屈我,是心疼我。”
玉叶的脸腾地就红了。
幸好这会子主子们的注意力都在皇上手里的锦盒儿,与皇上接下来的动作上,这会子她和孙玉清身边儿站着的,也唯有玉蕤等几个女子、太监罢了。
玉叶便恼得一跺脚,低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皇上和各宫主子都在呢,你不想活了,我还想留着我这个脑袋呢!”
孙玉清面上从一脸的笑意,终是灰暗落寞下去。
他垂首,苦涩地笑,用唯有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道,“……毛团儿哥哥出宫了,你也要出宫了。从此在宫墙之外,你们俩说不定还有机会相见。”
“你如今怕死,想要留着脑袋,就是为了去见我毛团儿哥哥的吧?”
玉叶一听他一口一声的“毛团儿哥哥”,这便恼了,低低斥道,“你甭在我眼前儿再提他!”
这时候儿正好忻嫔从外头进来,瞧见他们几个,便边走边笑道,“……我来晚了。七公主的洗三礼可已成了?”
玉蕤忙一把捏住玉叶的手腕。
玉叶深吸一口气,带领一众女子和太监给忻嫔请安。
“洗三礼已是成了。忻主子请在此稍等,奴才这便去通禀一声。”
忻嫔却笑,瞟着孙玉清,“孙太监也来了?如此说来,皇上还在殿内未走?”
孙玉清这便也跪着回话,“回忻主子的话,正是。”
忻嫔便含笑点头,目光却是瞟着玉叶,“这么说,便是洗三礼还没完。我便是来晚了一步,也不算晚。想来皇上和令姐姐,必定都不会见怪。”
听见忻嫔又一口一个的“令姐姐”,玉叶本就心里还窝着孙玉清那半把火呢,这便更是压不住,腾地就全起来了。
她含笑盯住忻嫔,“忻主子是以为奴才故意挡驾?那就是忻主子想多了。洗三洗三,这清洗的仪轨本就完成了,是姥姥们亲口说的!”
“至于皇上还没离去,那难道皇上来就只是为了洗三之礼来的?忻主子是觉着皇上就不能为了旁的来我们主子的宫里了?”
玉蕤急忙扯住玉叶,可是玉叶口快,这一连串话已是都说出去了。
忻嫔盯着玉叶,便笑了,“玉叶姐姐真是伶牙俐齿,从我第一眼见到姐姐的时候儿就是如此,这些年了都未曾改。我啊,真是喜欢极了呢~”
玉叶冷笑着福身,“奴才岂敢。”
忻嫔抬手抚了抚鬓角,“既然皇上还在,那就不用额外惊动了。我这便直接进去请安就是。”
不等玉叶说话,忻嫔便直接跨进门槛来。
映入忻嫔眼帘的是——皇帝亲手用两粒黄豆大小的碧玉球儿,正在给七公主捻耳垂儿。
虽说这动作跟之前王氏所用的是一样儿的,可是皇帝的手法和态度与王氏自是不同。
皇帝是俯下了身去,眼睛对着七公主的眼睛,一边微笑着,一边柔声与女儿说话;手上的劲道也是极力轻柔。
况且玉质原本清凉,待得染了体温,越发温润;不似黄豆那般涩,叫七公主不再那般紧张。
皇帝耐心地与七公主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便借这机会悄然地将七公主的耳垂儿都给捻薄了,这才用那修长的手指,从香油碗里拈出那根拴了红丝线的绣花针来——
即便是皇帝亲自动手,婉兮还是心疼得急忙扶住婉嫔的手,用力别开头去。
皇帝擅长弓箭,手指便极有准头。这便趁着七公主不备,陡然出手——针尖儿刺破耳垂儿,七公主委屈地哇地又哭出来。
皇帝丢了针,忙自己亲手挖了“碧玉生肌膏”来给七公主抹上,然后伸手便将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哄着。
身子有父亲的怀抱圈着,耳边有父亲轻柔的语声,七公主虽说哭得委屈,不过倒也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了。
看见这一幕,婉兮和语琴等人都不由得红了眼圈儿。
纯贵妃不由得叹息一声,与婉兮耳语道,“若不是四公主已是待嫁的年纪,且从小被令妹妹你待若亲生……那我今儿都要忍不住嫉妒了呢。”
“这样的皇上啊,我都从未见到过。”
婉嫔和语琴等人便都含笑,朝婉兮点头。
——谁说生下公主,皇上就不欢喜了呢?皇上能给予女儿的柔情,分明比儿子更多才是。
便也由此可见,皇上虽至尊九五,可是内心里却是个温柔的人呢。
可是这一幕落进呆立在门边儿的忻嫔眼中,却宛若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