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回来了。”
洒扫的下人低着头,就感觉到一阵风刮过。
他们稳重、温和、从不动怒的大公子,衣角飞扬,整个人裹着风,入了书房。
是顾相的书房。
顾相自然在书房里,他抬眼,皱眉:“这么急匆匆的……张彰那处出问题了?”
“没有。”
顾公子的长发散了一些在脸侧,稍稍遮住部分,气质就变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相:“父亲,我查了一些事。”
他护卫在离百身边的人,告诉他小姑娘曾经来过顾府。为了隐私没有偷听,可离百回去后,似乎就改变了态度。
甚至他去找她的那天,在整理行礼。
“她来问程家那件事,为何不直接告诉她?”顾云卿回来时,这件事的风声平息了。
顾相对上自家儿子的脸,回忆几秒:“你说离姑娘?我说过只是谣言。”
“除此之外,你还说了多余的话……”
顾相靠后挨着椅背,十指合拢:“你想说什么?我不过是说她不信任你,我有说错?”
顾云卿笑了,说:“我其实不能理解,母亲怎会容忍你这么多年?”
顾相拧着眉:“好好说话,别扯你母亲。”
“呵。”顾云卿冷着脸色,他们两人不像是父子,更像是理念不合又生了隔阂的普通熟人,“你对离百说信任?父亲你知道什么是信任吗?”
“要求心爱之人对一切疑惑学会沉默和包容,这不是信任,自己不解释,觉得对方会理解,这也不是信任!”
顾云卿冷声道:“这些,不过是你自己的自视甚高、一厢情愿!”
“父亲,我倒也要问你,你真的喜欢母亲吗?”
“顾修然!”顾相坐直,声音像是从冰渣里捞出来一样,他深呼吸一口气,沉稳的声线不容反驳,“你对离百投注的精力太多了,她和张彰牵扯上了关系,很有可能是对方下的套。”
顾云卿听完他的话,仿佛听了个虚妄的故事,唇舌间吐出几个字:“父亲,你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真可笑。
“说着让离百不能怀疑我的你,却在引导我去怀疑她。”顾云卿看着不远处微微僵住的男人,轻轻嗤笑,“这就是你的,信任之道啊。”
两人当然谈不拢,守在门外的护卫眼观鼻鼻观心,额角渗出冷汗,听见里面瓶子碎裂的声音。相爷好像被大公子触怒了。
门猛然被推开,清风朗月的大公子在门外没有停留,袭裹着满身的寒意离去。
他留给自家父亲最后一句话——
“想来这么自负的您,也不会介意,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离开。”
很快有人进来打扫,过了半个时辰就有下人忐忑地来通报说大公子把他东西都搬走了,说是要搬到自己空置多时的府邸去。
“随他去。”顾相的手抵着钝痛的额头,看不清神色。
顾府似乎冷清下来,顾相用夜食时发现多了两样小菜,管家赶忙赔礼训斥,让人撤了。管家解释说是夫人和小姐他们在时改动过,一时习惯了。
紫檀椅上的男人凝视桌上的两样小菜,阻止撤下,他吃了几筷子,味道不错,偏甜,是那两个娇娇爱吃的口味。
整张桌子,除了周围恭敬垂头的下人和管家,只有他一人在桌上。
人很多,也很少。
顾相突然没了胃口。
食完夜点后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问:“夫人可说何时回来?”
这话一出,甭说管家,其他下人皆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管家迟迟没吭声,顾相抬眸:“嗯?”
管家屏住呼吸,低声道:“老爷,夫人她和府里人说的都是……不回来了。”
顾夫人和顾云渺只带走了亲近伺候的下人,走的那天许多丫鬟都抹眼泪来着。
“……什么意思。”高大俊美的中年男子似乎一时没能理解,“不回哪儿?”
管家硬着头皮:“不回……府里。”
擦着手的顾相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出第一句话,后头的管家也就流畅了些:“夫人还说……让老爷您别去找她……就这样各过各的,别、别再见面了。”
“……”
顾相霍然转头,死死盯着管家。他似乎在平复心思。
巾帕在手上停留了半秒,被甩在了地上。
落日时分仍身着正服的男人大步朝外走去:“备马!夫人去了哪个庄子?”
匆匆跟上的管家面相更苦了:“老爷,夫人没说,没告诉府里留下的任何人,夫人还说……就算您真的找到了她,她也不会见您。”
“若是缠得她烦了,她就是死在庄子里,也不会跟您回来。”
最后这句是顾夫人的假话,她还要好好活着去多看看呢,哪里舍得因为顾相这张老脸死了。
顾相不知,他已然跨上了马,手里握着鞭子,却无法挥下去。
门外人群驻足指点,四处茫茫。
天地之大,藏一二人,如水入碧海,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