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铁骑疯狂地追赶着邵军残兵,如同秋风扫落叶,细雨打残花,就好似一股黑压压的潮水,将溃兵不断压倒……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二十四日 南宁城外三十里,渠江 子初•阳气混沌•困敦 夜晚的渠江,像一条嵌花的闪光的银链。江流迁回于悬岩峭壁之间,像风一样激荡着滚滚波涛,向前冲击而去。 此刻的一艘玖军战船上,气氛格外怪异。 这是玖军主将陆青梧的主战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整条战船足足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色,底尖上阔,粗桅宽帆,一看就是融合了邵军战船的风格。 船头船尾站着不少的守夜军士,以防曌军夜袭,而不算阔大的船舱内,两人正在悄声密谈。 身为邵军主将的陈储,此刻正立在这船舱内,参与玖军的议事——他是被陆青梧所救。两人在十年前便是好友。 而为了救陈储,陆青梧也直接违抗了玖帝的命令,好在那时玖帝联邵攻菁、提防曌军的旨意已经发出,否则他的脑袋早已不保。 “吾皇已经下旨,令我们班师回朝。”陈储将头上的武弁摘下,一脸沮丧。 谁也想不到,曌军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寸土不让。他们更没想到,贤王军队的战斗力如此之强,竟然能将两国过万的军队打退百余里,径直退到渠江里。 这让邵帝不胜惶恐,再加之各方面的压力,早早下旨,令伤亡惨重的邵军回国。 “哦?”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转过身来,看向陈储。他挑了挑眉,颌下的短髯很杂乱,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他就是陆青梧。此次攻菁玖军主将,在玖国任从三品武官怀化将军,同时兼着镇远节度使,又是温景王、惜国公。可谓是位高权重,盯着他的眼睛并不少。这次救陈储,代价很高。 “吾皇也有旨意,命我尽快班师。” 陆青梧语调低沉,显然对这旨意很无奈。才刚刚入菁半月的时间,便被曌军打得节节败退,直退至江内。这倒是无所谓,八国之间曌国兵力最强,灭了北燕,更进一步增强了国力,两国这万余军队,败是正常的。 可令他恼火的是,两国的精兵强将,不是败于曌国的名将之手,而是败给了周玉明那个毛头小子。更令陆青梧愤怒的,是对方军队的人数还不过万。 不过这也正常,贤王这个年轻人,可是灭北燕的第一功臣。 陆青梧和陈储对曌战争中在一无所获,他们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他毕竟成功保全了大部分兵力,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但是败在周玉明手下,这让陆青梧有着挥之不去的挫折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师?”陈储气色里有遮掩不住的疲累。 “唔,后日。”陆青梧看陈储气色不佳,就知道他也是十分不甘,“……你要不要去船头透透气?” 陈储无奈的摆摆手:“不必。既然陆兄要后日班师,你我不如结伴而行?” “这……”陆青梧显然有些为难。他救陈储时做好了无法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准备,但若是和邵军一齐回师……他倒是怕被朝中的政敌们扣上一个“私自通邵”的屎盆子。 “唔……”陈储似乎看出了陆青梧的为难,于是道:“本将奉皇名来此,寸功未立,如今如此,若惶惶而退,颜面尽失。权且在江上多驻几日,也算没把老脸丢尽,还是陆兄先行一步吧。” 他这番话还算中肯,令陆青梧悬着的心慢慢降下。两人又谈了几句,陈储拱手欲退,陆青梧便执手相送。 两人登上船头,望着天边暗淡的月色,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当今天下,能当曌军锋芒者,唯有聚力合纵……” 陈储望着滚滚江波,幽幽叹息道。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二十八日 南宁城外三十里,渠江 未初•日中而昃•协洽 江波浩瀚,水光粼粼。渠江上,邵军的最后一支船队正在缓缓离去。从远处看,庞大舰队的白帆就如同一片巨大的云彩,遮天蔽日。 岸上,数千曌军正在埋锅造饭。无数匹战马正在草坡上啃食青草,还有不少士兵在给自己的战马喂着黄豆。 一名健壮的青年匆匆绕过一处火堆,朝着不远处的江边走去,身后跟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 “这是最后一支邵军舰队?”青年步伐匆匆,凤眼中透着兴奋的光芒。 “没错。等这支船队离开,邵玖二国的舰队就全部撤离渠江了。”大汉抬起头,黑色的巾包下,是崔鼎的那张虎面。 “极好。” 岸边清澈的江面上,映着周玉明的凤眼。 周玉明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炒黄豆,捏出一粒放进嘴里:“哈哈,玖邵二国的军队都退了。等这队战船离开,我们就回师,绕道攻滇城。” 对邵帝的狡黠,周玉明是太清楚了。曌人总骂邵国人是沐猴而冠,虽然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可沐浴而冠,但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邵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 就说目下这邵军主将陈储吧,明明可以早早回国,可就是不早退,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比玖国晚撤兵以显示邵强于玖。为此在渠江上停留渔猎,煞费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玖国退军一日后再撤退。 周玉明很奇怪,这时候曌军要是冲上去啃一口,邵军不得又死好多士兵?说到底,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周玉明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工夫,专在这些芥子之事上较真儿,能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