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们扔了洒扫工具,迅速排好成两列。
阮朝汐和陆十两人站在一列。
众人站在院墙下,眼睁睁瞧着年纪最大的李豹儿和吴雁子两个被领出去了。
阮朝汐的视线在李豹儿身上转了一圈,瞥到他藏在身后的紧张发颤的手,又瞄了眼满脸跃跃欲试神色的隐约兴奋的吴雁子。
身侧的陆十拉扯了下她的衣袖。
陆十紧张地鼻尖渗了汗,扯着阮朝汐的袖子不肯放,“坞主怎么怎么突然就召见我们了。昨日霍大兄不是还说,等养病好了再见我们吗。”
阮朝汐轻声说,“坞主想见我们,还需要提前跟我们打招呼吗”
陆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他更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又贴近了些,声音隐含恐惧,“等下咱们两个去见坞主,如果坞主问话,我我答不上怎么办。”
阮朝汐想了想,安慰他说,“答不上问话,其实也没什么。霍大兄不是一直说什么眼缘,眼缘。是用眼睛看,又不是用嘴说。我们长什么样,坞主在路上早看过了。谁送走,谁留下,心中应该早做好了打算,只是今日告知而已。”
她不安慰还好,陆十的声音都发颤了。
“可是,我长什么样坞主在路上没看过啊。”
“啊”阮朝汐惊了,“怎么会”
“我们都是杨先生挑选的。坞主在路上一直病着,从未召见我们,我们只见他下过一次车,就是和你在水边说话那次那日我们才看清坞主长什么样。”陆十越想越心惊,颤声说,“可是他至今不知我长什么样啊”
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李豹儿喜气洋洋地奔进来,在沿路十双视线齐刷刷的注视下,兴奋地穿过庭院沙地跑回屋里,进门时没忍住踩着门槛重重跳了几下,“我留下了”
童子们目瞪口呆,才出去就进来,统共不过两三息功夫,坞主见他们这么快的吗
众人蜂拥过去问李豹儿,“坞主问了你们什么”“吴雁子呢”
李豹儿兴奋地眼神发飘,“什么也没问。我们进了屋,坞主只隔着帘子看了我们几眼,说吴雁子眼神不正,只叫我留下,吴雁子直接被人带出正堂了。”
阮朝汐的衣袖猛地一紧,陆十紧张地几乎把她的袖子扯掉。
“坞主什么、什么都没问。”陆十惊恐地说,“不合他眼缘的直接送走,呜”
阮朝汐奋力把衣袖扯回来,皱褶仔细薅平。
童子们两个一列被叫出去。
杨先生手执名册,叫得飞快。短短一刻钟,排在前头的六个人被叫出去,回来了四个。
轮到阮朝汐和陆十,杨先生却把他们一拦,“你们去最后。”随即高声点了后面两个八岁童子。
阮朝汐茫然地站在队列最后。
被领出侧院的九个童子,欢天喜地回来了六个。
杨先生合起名册,“阮阿般,陆十,你们随我来。坞主吩咐,你们两个最后领过去。”
三间青瓦大房,便是此处主人荀玄微在坞内起居的住所。
那三间青瓦大房,中间和东边连通成一间大书房,四周卷帘,夏日可以避日光,西边耳房。八名部曲执刀肃立在书房门外,一名部曲捞起挡风门帘,把他们引入书房。
明亮的日光从窗外透进屋里,映亮了地面上铺的长条青砖。
贴着云母片的镂刻五福雕花窗棂,光线透进来时,那光线竟不是纯白色,而是近乎暖黄的色调,映照在青砖地上,边缘浮出变幻丽色,蒙蒙的一圈五彩光晕。
阮朝汐的眼睛盯着地上变幻的暖色光圈,停在书房入门处,隔着一扇木雕隔断,和紧张地几乎五官变形的陆十站在一处。
她仔细回忆着杨先生的教谕,两只小手抬高交叠,郑重地覆在额头,正要大礼拜倒下去,东边隔断处垂下的竹帘却被人撩起,挂在金钩上。
早上隔着木门缝窥见的那名绯衣美貌女婢,挂好了竹帘后,便行礼退了下去。
东边靠窗处放置一处骊龙首黑漆长书案,书案上放置着极小的三足黑釉兽首香炉,缭缭清香涌动。书案边的整扇直窗棂从上到下贴满了云母片,比外间还要亮堂数倍。
此间主人便坐在靠窗的黑漆长案边。
荀玄微今日穿了身竹月色的曲领大袖直裾袍,手边按着打开的名册。
入坞休养几日,他的气色眼看着比路上好了许多。肤色玉白,唇边含笑,窗外透进来的大片晕光,映亮了侧面脸颊的优美轮廓,仿佛暖玉生光。
“莫怕。”荀玄微极温和地招呼他们,“走近些说话。”
阮朝汐的手肘一紧,陆十又紧张地扯她袖子了。
两人挤挤挨挨地穿过竹帘隔断,走进书房东边。那截白玉似的手腕扣在黑漆案上,做了个请坐的姿势,示意他们坐去长案对面。
两人绷着小脸,肃然跪坐在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