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一低头,视线登时被眼前绚烂的色彩吸引了去。
靠窗安置的黑漆长书案上,同样倒映了云母片的光晕。书房东面这扇窗贴的云母片和外面过道处几扇有细微不同,混杂了多种色彩,倒映在书案上,因着黑漆透亮,越发显得五彩迷离。
阮朝汐天生喜欢绚丽鲜妍的色调,柔和的五彩光晕,光与影交织,好看极了,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追逐着起眼前五彩斑驳的晕光。
荀玄微看在眼里,轻轻地笑了下。
他瞥了眼名册,“陆十。出去罢。”
陆十小脸紧张发白,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原地囫囵行了个礼,起身梦游般出去了。
阮朝汐从绚烂的光影中惊醒,愕然回头去看陆十的背影。
她忽然意识到,和她关系还算亲近的陆十,和她一同进了书房,却从书房单独出去。至于出去之后去了何处,是继续留在东苑,还是被送走,荀玄微并未明说,变成了一桩未知之事。
如果陆十被送出去,她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活泼多话的小郎君了。
她很快收回视线,规规矩矩低下头。荀玄微缓声念出她的名字,“阮阿般。”
阮朝汐的心剧烈一跳。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自己违逆了坞主的安排,没有住进主院,而是坚持住在东苑厢房。
她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在。”她攥紧了手心,低头应道。
荀玄微把名册放下,并未提及昨晚的住宿安排。
他温声吩咐,“小灶上热着的酪浆端来一碗。”
阮朝汐这时才发现另一名随侍书房的绯衣女婢,原来就是随行车队、每日替郎君煎药的白蝉。
白蝉轻声应道,“是。”
阮朝汐心里不安。她入了书房的遭遇,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竟然给她赐下了吃食,是好兆头还是凶兆
莫非陆十留下了,她才是要被送走的那个。临走之前赏最后一碗酪浆,喝完就走
自己这个没有殊才的假童子终于要被送走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反而像是一块悬石落了地,瞬间安定下来,捧起瓷盅,小口小口地啜着酪浆。
“好不好喝”
阮朝汐舔了舔唇角的奶渍,“好喝。”
白蝉又端来一个汤盅,同样质地的青瓷,打开盖,却是满满一盅刚熬好的浓黑药汤。苦涩药味充斥了书房。
鼻下香甜的酪浆气息,和近处苦涩的药味激在一处,味道倒不难闻,只是混合起来有些奇异。
对面的年轻郎君靠于案边,修长的指尖托着药盅,木匙漫不经心舀着浓黑药汁,苦涩药味隔着几尺萦绕不散。
阮朝汐捧着瓷盅,低头喝着甜滋滋的酪浆,却可以感觉到对面端详的视线。
似乎在沉思,仿佛透过面前的自己,在看某个身在远处的遥远的影像。
阮朝汐觉得有点诧异,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索性端起汤盅,一气喝了整盅酪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荀玄微莞尔,又给她叫了一盏。
苦涩的药味在屋里弥漫。对面清雅闲适的郎君,不似她这边喝得满足干净,喝了几口浓黑药汤便停了动作,目光若有所思,继续打量着她。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阮朝汐近日吃得好,睡得好,顿顿饱食餍足,不管面前这位郎君是好心肠收留了她,还是想把她和陆十两个凑一对金童玉女送到何处去。至少直到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确实是极好的。
阮朝汐放下瓷盅,发自真心地问了句,“坞主的病可好些了每日好好服药,很快便能恢复的。”
对面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荀玄微失笑,端起汤盅,将剩下的大半盅药一口口喝完了。
“阮阿般是家中小名罢。可有起大名”他如此问道。
阮朝汐不假思索地摇头。“家里人都去了,没有大名。”
对面的人没再问什么,起身推开了侧边木窗。
五彩光晕散去,雨后清新的空气骤然进屋,吹散了黑釉兽首炉里的袅袅清香。
荀玄微站在窗边,身上的广袖袍被秋风吹得翩然鼓起,流水般光滑的绮罗料子拂过身后阮朝汐的肩头。
“最近秋风大起,当心夜里风寒受凉。”荀玄微拢过袍袖,又推了两个琉璃小碟过来,“这些饼子可喜欢吃多用些。小小年纪,怎的瘦成这样。”
阮朝汐不觉得自己太瘦。她见过真正骨瘦如柴的女童,家里不够吃喝,硬生生饿到骨架上包层皮,脸颊凹陷,仿佛只剩一口气的活骷髅。阿娘脾气善变不定,但饮食上不曾亏待她,她离皮包骨头的瘦相还远。
但她并没有当面反驳什么,吃了两小块奶饼,把其余几块髓饼用油纸包了,小心地收在怀里。
“谢坞主赏赐。”
揣着沉甸甸的一包饼子,按杨先生教导的规矩倒退出去,即将跨出门外时,怀揣的髓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