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般亏欠太多,偿还不起。”
耳边传来一声吱呀轻响,荀玄微抬手推开了木窗。
清新的雨后山风呼啦啦吹进来,驱散了满室暖香。
香气是书房角落处传来的。
角落处的小石锅里,惯例温着一盅酪浆,一盅药汤。早上药汤已经服了一大半,酪浆却始终温在锅子里。温到现在,奶香溢满了书房。
荀玄微问询白蝉,“今日的酪浆还未好”
白蝉起身拢袖,垂首回话,“一直在灶上温着,随时可以呈上。但方才听阮阿般说,每日早晨的酪浆不必备下了”
“呈上来。”
“是。”
青色瓷盅送到了阮朝汐的面前,荀玄微示意白蝉打开碗盖,熟悉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屋里。
“你不愿继续亏欠于我,不肯用东苑准备好的吃食。如此你倒是不亏欠了,却可有替我着想过我身为坞壁主,将你接进我名下的云间坞,就是为了让你小小年纪,在坞里不吃不喝,硬生生饿死自己不成”
阮朝汐盯着瓷盅里的甜浆,没吭声。
对面的郎君总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仿佛阳光笼罩下的千里海面,洋洋辽阔,却又平静如镜面。人并不轻易显出高兴,也轻易看不出不高兴。莫说狂风暴雨,就连轻风拂过、水面微澜的场面都少见。
阮朝汐想起他那句语意平淡的可有替我着想过。
和风细雨的一句话,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重话了。
阮朝汐其实想,云间坞地广山阔,她自去找吃食,野菜鸟鱼,不会饿死的。但话未出口,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在坞主面前提这些,会是了不得的冒犯言语。
她默然低了头,手指甲掐进掌心。
察觉了她的犹豫,荀玄微放缓了声线,继续劝慰,“你年纪还小,无法自立,我既接你进坞,供你早晚饭食是情理之事,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早上喝些酪浆强身健体,白日里在东苑加倍用功进学,待你学有所成之后,以所学回报坞壁,便算是偿还了。如此可好”
阮朝汐年纪虽然不大,经历的事不少,并不轻易会被几句话绕进去。
“就算学有所成,也是年后的事。”
她的视线盯着黑漆案面上流转的光晕,盘算得清晰又冷静,“白吃白喝年,还不见得能学有所成,不见得能回报坞壁什么。但吃喝进肚的再不能吐出来了”
她说到这里就闭了嘴。黑葡萄般的乌亮眼睛递过含义明显的一瞥,眼神清凌凌的,并不掩饰什么,就差当面直说,“坞主,养我你亏本啊。”
荀玄微轻笑起来。
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上乌黑柔顺的发髻,“阿般,难道无人教过你,世间事并不总是要算个黑白分明,互不相欠。”
手上这回带了点不大不小的力道,阮朝汐被揉得倒吸口气,抬手按住发髻,荀玄微已经松开了手。
“人心偏向,世间常情。东苑今年新进十多个童子,独你得了我的眼缘。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偏向,只有你自己不认。”
阮朝汐眼睛眨也不眨,屏息静气听着,对面的人却不再说下去了。
目光落在盛放香甜酪浆的瓷盅上,广袖拂过书案,往阮朝汐方向推了推。
“喝了罢,再不喝就要放冷了。”荀玄微温煦地劝了最后一句, “既然心生偏向,多予你些吃食用度,见你用了,我亦欢喜,并不求你回报什么。”
阮朝汐“”
她从未听人对她如此说话。她想回应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坐在原地半晌未动,最后默然捧起瓷盅,抿了口香甜酪浆。
“坞主放心,我会在东苑加倍用功进学的。”她保证说,“一定学有所成,回报坞壁。”
荀玄微莞尔,把阮朝汐今早写的半张大字重新放回她面前。
“先练好大字。等练出几分基础,我自有极重要的事叮嘱你做。你不必担心自己白吃白喝,亏欠了我。”
那半张大字写得心神不定,字迹凌乱,阮朝汐越看越不顺眼,索性把纸撕了,重新拿了张新纸,嘴里抿着一口温酪浆,认认真真地重头写起。
白蝉见这边谈话结束,适时捧上了石炉温着的半盏药汤。
荀玄微坐在书案对面,捧着浓苦药汁,皱眉慢慢喝完了。
深秋的晨光照进青瓦屋里,满室安静,耳畔只有沙沙的落笔声。
书案传来细微的翻动声响,荀玄微在半尺高的文册间寻觅片刻,找到一沓信纸,翻阅片刻,放置旁边。
阮朝汐正在埋头练字,耳边传来对面的问询声,“这几日宴请阮郎,或会召你随同出席。宴席上都是名贵珍馐,你可会不吃不喝”
阮朝汐笔下顿了顿,心里默想,这么好性情的坞主,自己怎么能在贵客面前堕了他的名声。
“坞主放心,阿般有分寸。”她承诺说,“贵客在场,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