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围拢的童子们面面相觑片刻,轰然如鸟兽四散。
姜芝连滚带爬地从树冠高处翻下来沙地,自知犯了大错,赶紧原地伏倒请罪,“高邑长饶命我实不知我看阮阿般天天在主院攀爬高处的树枝,有时还在树上发呆,我我不知在东苑不可以”
高邑长指着姜芝的鼻子大骂,“主院各处至少拉开了五张弓,对着你脑袋要不是我拦住,你还能活到现在嘴硬”
痛骂了一顿,也没细看院子里远远地站着谁,抬手招人,“把姜芝带回去屋里思过。再告诉霍清川,罚了他今晚的晚食。”
阮朝汐默然过去,把颓丧的姜芝领走。
送到屋门边时,姜芝咬牙想说点什么,还没想好说辞,阮朝汐却先开口问他,“刚才在树上,你看到后山了吧西北边的山里可下雪了”
姜芝愕然,“什么西北边的山里。我没看后山。”
阮朝汐也惊愕了,“你难得爬高,竟没看一眼后山那你在树上张望什么。”
姜芝语塞,“我”
他负气爬上了高处,看似左顾右盼,其实始终留意着树下围住看笑话的童子们。
姜芝反唇相讥,“你日日往树上爬,爬那么高,你倒是说说你在看什么东苑天天有人犯错挨罚,你不住东苑,总归牵连不到你每日东苑的热闹瞧够了罢”
阮朝汐耐心告罄,直截了当说 “没瞧你们的热闹。有时看后山,有时看坞里,有时只是坐着吹风,总归往远处看,不会留意看近处。东苑西苑吵来吵去,罚来罚去的,都没甚意思。”
姜芝一怔。
阮朝汐那句总归往远处看,不会留意看近处落在耳里,他忽然想起昨晚杨先生饭后散步,随意和他笑谈了几句,
“姜芝,你机敏过人有辩才。但天下辩才何其多也。你啊,需得多往远处看,才配得上你的机敏辩才。”
姜芝的后脊梁背忽地炸起起一层薄薄冷汗,还在想,阮朝汐已经转身走了。
清晨她在书房练字当时,荀玄微就坐在书案对面,开窗看了眼天边的卷云,告诉她,
“云层浓厚压低,从西北方向而来,今日西北山中或许有雪。”
西北边,是她阿娘临终前手指着的司州方向。她们的故乡。
司州已经落雪了么。
午后,西北山边的浓云果然聚拢过来,天光晦暗,各处早早地掌了灯。
书房里点起了明亮火烛。
阮朝汐趴在书案边,摊开杨先生给东苑童子们准备的千字文描红本,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认真描画。
笔下端正写着大字,心神却飞到了远处。
自从阮大郎君的玉佩挂在身上,她得空时,总是不自觉地追忆和母亲共度的艰难年月,回忆从母亲口中陆续听来的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试图从模糊的童年过往里找寻属于士族出身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的童年太过颠沛了。记忆里大都是零碎的片段。最清晰深刻的,反倒是豫北小院里的那两颗沙枣树,和屋里永不停歇的织机声。
她回想的时日越多,记忆越模糊杂乱。渐渐地,就连她自己也难以分清,那些充塞了脑海的混乱片段,究竟是真实的童年记忆,还是她自己过于渴望寻到证据、证实出身的臆想。
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坚硬的紫毫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粗横,越过纸张边角,划到了书案上。
“呀。”她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要用袖子擦拭。
手里突然一空,紧握的笔管被对面拿走,放回笔山。
“心神不宁,何必勉强再练。回去休息,明早再来。”
白蝉端上一碟子奶饼。阮朝汐心事重重地起身,拿布擦拭手上墨痕的时候,鼻下闻到了奶饼的香气。
荀玄微在斟酌着写一封文书制式的书简。奶饼热腾腾的放在手边,他并不抬头,极随意地把小碟往旁边一推,就是无甚胃口,不想用的意思。
白蝉站在侧边,把奶饼小碟熟练地端起,询问的眼神看了眼阮朝汐。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郎君不吃。你要不要”
这些饼子是专为书房主人备下的小食。放置在巴掌大的琉璃小碟里,有甜口,有咸口,在阮朝汐看来,算是极精细的美食了。
但荀玄微吃用得并不多。有时候吃一两块,有时候一块也不吃,直接搁置在案上,未用的饼子隔夜便会丢弃,当着阮朝汐的面,全倒池塘里喂了锦鲤。
阮朝汐见不得好好的精细吃食拿去喂了鱼。在书房早晚练字时,吃用过不少回。
今晚荀玄微又是一块奶饼都不用。阮朝汐也不像初时那么拘谨,直接从小碟里拿一块叼进嘴里,两边小尖牙细细地磨着饼。
白蝉熟练地用油纸包起其余几块,准备给她带走。
有个疑问在阮朝汐的心里一阵了,她随白蝉出去时问了句,“白蝉阿姊,前几日的髓饼